“他他說的。”莫問靜默默地指了指樓上，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退。
“我不過與你簡單提了一兩次而已，也都是事關妖丹、陣法之類的正事，怎麼會牽扯到戰姑娘本人如何呢？更何況，我從未覺得她脾氣差，她只是心情好的時候愛說笑，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如別人那麼好說話而已。”
說到此處，謝尋琢的嘴角鬆了幾分，有了點真實的笑意：“而且，現在也好說話多了。”
見他不似方纔那般嚇人了，莫問靜膽子又大了起來，總覺得應該繼續說下去，莫名的就是忍不住。
“琢師兄，你確實說的都是正事，但每件事都有戰姑娘的份，聊起來自然也難繞過她本人了。而且沈公子說的也不算溢美之詞吧？你說起戰姑娘的時候，我話裏話外聽到的就是這個意思，那他聽我說完，得出這個結論也很正常，對吧？”
“不過是你自己拼湊的，卻落在我的頭上。”謝尋琢搖頭。
莫問靜頓覺無辜：“我聽故事很認真的，從來不添油加醋！”
可說完他又有點心虛，於是趕緊跳過這句：“其實我一開始也不太喜歡戰姑娘，覺得凶神惡煞的。可聽你講着講着，我又覺得她人挺好的。對了，要不是沈公子提起，我都沒注意到戰姑娘笑起來是個月牙眼呢！一點都不嚇人。”
“是嗎？”謝尋琢徹底沒了笑意，兩個字說的毫無起伏。
“是呀，這麼一回想，我都不怎麼害怕她抽鞭子了。果然如沈公子所言，這天底下，像戰姑娘這樣好看的人總是有極大的優勢。”
莫問靜越說越羨慕，同時還有點氣餒：“琢師兄，你覺得我過幾年長開了，能和沈公子一樣好看嗎？”
“靜師弟還是多想想修煉的事。”說完這句，謝尋琢第一次失禮得連告辭也沒說，就起身走出了客棧。
只留下還沒明白過來的莫問靜，愣在當場。良久後他才猛地抓住桌角，後知後覺地驚呼：“琢師兄生氣了？”
莫非是因爲戰姑娘嗎？
昏暗的熔息殿內，一名身形修長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殿中唯一的長椅上。
椅子呈銀灰色，由一整塊岩石打磨而成，正是猛虎怒號的模樣。獠牙利爪發出幽亮銳光，散發着冰冷的殺氣。
男子隨意地坐在虎背上，一手搭放在虎頭，另一隻手搭在腰間。一身銀色長袍，鋪滿了整個石椅，頭上銀冠高聳，斜插着一柄劍狀的玉簪。
他臉頰瘦削，面色陰鬱，眼神凌厲。一看就是常年不笑的人，嘴角緊繃得像是再也拔不出來的鏽劍，卡死在石壁一樣的臉上。
“騎馬入府。”他右手摩挲着虎眼，緩緩開口，“阿珏長大了，連我也不放在眼裏了。”
“二叔叔說笑了，只是一路奔波勞累，這才騎至殿前，偷個懶罷了。”
戰珏看上去一派自在從容，可她寒星一樣的雙眼毫無遮掩地盯着戰柯，後背如玄鐵一樣僵硬。
“偷懶？”戰柯咧了咧嘴角，做了個笑的動作，卻看不出任何感情，“你小時候從不偷懶。”
“都說是小時候了，自然是這幾年懶散慣了。不過二叔叔的審美越發退步了，把熔息殿弄得跟陰曹地府似的。”
看着殿內點起的幽幽磷火，戰珏一個個巨型燭臺念過去：“窮嚎虎、裂嘴熊、劍羽鳥、九目蛇還是猛獸兇禽的陰曹地府。”
“我以爲阿珏會喜歡。”
“我更喜歡他們活着的樣子。”戰珏翻身下馬，一拍馬屁股，馬兒便長嘶而去。
“還有這地磚，色如黑夜寒氣逼人，映着旁邊的零星鬼火，不知道的還以爲通往黃泉路。不如…”她擡眼一笑，“我給二叔叔提點裝飾上的建議吧！”
一條血紅長鞭突然出現，徑直劈向殿中座椅上的人！
鞭上倒刺已經全部張開，竟有人腰那麼粗。鞭子揮動帶起的氣浪，直接震滅了殿中所有燭火，“啪”的一聲，唯一的殿門也合上了，黑暗侵襲而來。
一身玄衣的戰珏幾乎看不見蹤影，只剩袖上繡着的烈焰，隱隱有紅光。
戰柯卻沒有任何驚詫，幾乎是才揮鞭，他就施了移影術來到她身後。
爆裂聲響起，幾欲震碎心肺，碎石到處飛濺，卻不見人影！戰珏立刻明白過來，旋身急急後退。
一隻火焰幻化的龍頭從她左手飛出，張開駭人巨口，誓要將眼前的人整個吞下。
“咔啦咔啦”，戰柯指尖長出銀鱗甲，迅速裹住整個手掌。他雙手鉗住龍頭，銀光一閃，火焰直接化作灰燼，落了滿滿一地。
戰珏後翻閃避，蹲落在地，手裏長鞭迅速朝他腳下揮去，瞬間捲上腳踝。
“砰”的一聲，戰柯擡腳踩地，重若千斤，地磚乍然迸出數十條裂縫，力道之大幾乎讓她的長鞭脫手。
他面無表情地彎腰，絲毫不在意倒刺，直接扯掉了腳上長鞭，大力一甩。
戰珏重重一聲撞到牆上，背上霎時劇痛，摔落在地，她卻沒有任何停留，用手一撐將自己翻了起來，眼裏似燃起熊熊烈火，長鞭猛揮。
鞭子沾了戰柯的血，速度瞬間快了幾倍，如同找回身體一般緊緊纏上。長鞭不停沿手蔓延，倒刺入體瘋狂噬血。轉眼間，他半隻手臂已看不見，就像長了一隻粗壯的鞭子！
可沒等戰珏得意，飛腳已至，移影之快，讓她幾乎沒有反應過來，胸口已中了鐵錘般重擊，一口濃血吐了出來。
戰柯擡手帶起長鞭，將她脖子連繞幾圈緊緊纏住，抵在背後。眼見倒刺就要劃破自己的喉嚨，戰珏立即將鞭子收回手心。
束縛消失，二人同時出手！
焰火與鱗鏢直接對上，對衝之下竟一齊向上飛去，將殿頂破開了一個大洞。日光照進來，在殿中央投下一個井口大小的光斑。
亮光驟然而來，戰柯雙眼閃躲了一下，偏開了頭。
戰珏大喜，左手朝天一翻，瞬時在他身周燃起熊熊烈火，牢牢困住。火焰如同澆了油，不住地往上漲，將石壁地磚烤得灼熱異常。她雙手齊齊結印，施出千箭殺，無數利刃飛入火牢。
戰柯甩起長袖擋住擊殺，可比人高的烈火黑煙擋住了視線，看不清她人在何處，也不知箭簇會從何方射入。
發現避無可避，他眼中陰鬱更甚，拔出了腰間長劍。一股銀光從劍身上涌出，直接將火牢化爲了灰燼堆。“咔啦咔啦”，地面生出無數銀甲鱗，牢牢蓋住火焰冒出的地方。
“你出劍了！”
戰珏不再攻擊，抱手大笑。她嘴角有血，脖上有傷，但此刻朗聲颯颯，英姿勃勃。
戰柯冷冷看着，持劍不動。劍尖離地不遠，靈力將地磚化出了一個小坑。
“二叔叔莫不是還想和我比劍？點到即止，可別太認真了。”
“阿珏長進不少。”戰柯收了劍，恢復了面無表情。
“時刻記着二叔叔的教誨，自然不敢懈怠。”
熔息殿已經一片狼藉，看上去只比廢墟好一點。被鞭子抽到的地方，不是碎了就是裂痕滿滿，到處被火燒過，黑煙瀰漫，陽光從上面的破洞照進來，可見四處揚塵。
戰珏拍拍手上的灰，環顧一圈，毫無惋惜慚愧之意，反而欣賞起來：“不知二叔叔對我的裝飾水平評價如何？”
“阿琰。”戰柯傳音。
戰琰很快出現在了殿內，他落腳不穩，剛好站在了一個碎石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嗆了一口濃煙。
“帶阿珏去臥房安頓。”
戰柯沒有解釋的意思，丟下這句話就往裏走。他推開一扇石壁暗門，甬道里幽幽青光透出來，映得人影森然可怖。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裏，戰珏收起笑意，眼中浮起厭惡之色。
戰琰回身，正欲說話，不料她伸手打斷：“不必了，我已經在小叔叔那裏安頓好了。你做你的事，無需操心。”
她吹了聲口哨，一掌破開殿門，飛身騎上長嘶而來的駿馬，飛奔而去了。
到現在還沒機會說話的戰琰，站在熔息殿中央，默默把嘴閉上。
“等等，差點忘了一件事。”
見戰珏去而復返，他臉色好了點。
“本來明日是你生辰，也該讓你恣意一回，只是你向來心軟，事情又涉及你妻弟，恐有私心。但那小子打着戰家的名號做事，決不能無事而過。他若不老實去焚靈堂，我便替你處置了，不過我向來下手沒輕重，你是知道的。”
“這個我心裏有數。”
原來是囑咐這事，戰琰黑了臉。見她拉繮又要走，他皺眉不悅：“除了這個，你沒有其他話要說了嗎？”
“好久不見已經說過了，莫非你現在就等不及想聽生辰快樂了？”戰珏與他說笑。
“爲什麼這麼多年不回來？”戰琰沉聲質問。他馬上便要十七了，已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樣，劍眉星目威怒生嚴。
“生辰快樂，阿琰。”
戰珏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拍了下他的頭，而後頭也不回地騎馬離去了。
戰琰失望地站在原處，許久未再說話，明明高高大大，卻像是被遺棄在廢墟里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