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尋琢猛然察覺不對，明明兩人背靠背坐着，可如今自己持劍而立，卻不見她的蹤影。
他剛想動，腦中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滄海桑田，你的仇人早已化爲塵土，何必執着呢？”
不對，這聲音是從自己嗓子裏發出來的！難怪有股陌生感，這身體似乎是其它人的，難道又中幻術了？
“我不過想再活一次罷了，幾百年都過去了，哪裏還記得什麼報仇雪恨？”吊着的人伸着舌頭喋喋而笑，“更何況，你已經困在了我的劍陣裏，不答應只能死，幫我一回又何妨呢？”
“若我答應，真能安全離開這裏，還能獲得你的全部靈力？”
“靈力對我來說早已是無用之物，帶來的只有無盡痛苦，如果能活着出去，我想做一個普通人，過幾年真正的日子。”陰狠變成了黯然，即使閉目也能看出來那股縈繞的悲傷。
“我要如何做？”話裏有了鬆動。
“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凝神想着讓我活過來，這陣法即破。飛劍會對你有一些傷害，但只是輕傷，不過拿點血罷了。”
這莫不是在結心契？謝尋琢覺得不妙，但他無法控制身體，只能聽到自己應下了：“凌空老前輩，說話算話。”
凌空？
謝尋琢如遭雷劈，可沒過幾瞬他就回過神來。閉目殘臂，出現在七日境裏，除了凌空還能有誰？但他不是被煉成人丹了麼，居然殘活至今？
凌空喜不自勝，瘦骨嶙峋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感激：“不錯，終究是血脈相連，那就開始吧。”
血脈相連？難道…
“好。”
眼前突然黑了，應該是閉眼了。謝尋琢聽不到這具身體的心聲，只能聽見凌空的笑聲傳來，甚是暢快。
“這麼多年了，我終於能如願以償了！虔誠地許願吧，讓我活過來！”
有利劍劃過他的膝蓋和手肘，疼痛難忍，應該是陣法在起效了。
“身體的死亡算什麼，魂靈一片片消失又算什麼，就算只剩一星半點，我也能融血借骨而生！哈哈哈哈哈！”凌空的笑聲逐漸猖狂，聽得人毛髮悚立。
“斷骨生花果然厲害。”
謝尋琢終於聽見自己說話了，眼睛也能看見了，只是不知何時，他已經單腿跪在了地上，全靠劍撐着身體。
笑聲戛然而止，凌空的臉有些扭曲，似乎在強迫自己笑着說話：“你知道斷骨生花？”
“聽說過一點，但不太瞭解。我突然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二。”
“現在我沒時間替你解疑答惑！”
可問話沒停，似乎很想知道答案：“斷骨生花起陣時，如果許願讓一個人永遠的魂靈飛灰，會是什麼結果？”
“你小子說什麼？”凌空整個人僵住了，臉卻不住地抽動，要裂開似的。
“凌空老前輩，你說它會應嗎？”不再是疑問，反而帶着幾分嘲弄。
“你他孃的小子說的什麼話！你他孃的不怕死嗎！”
凌空一把拽斷吊着自己的繩子，輕巧落在地上，方纔奄奄一息的樣子全然不見。他飛身躍至跟前，用剩下的那隻手惡狠狠地掐住謝尋琢的脖子：“你他孃的做了什麼？”
一口濃血吐了出來。
但他視而不見，手上還在用勁，依稀能聽見骨頭的咯吱聲：“你他孃的給我收回去！”
“沒想到凌空老前輩也會開玩笑，斷骨生花一旦起陣絕無反悔，你不會不知道吧？”斷斷續續的笑聲傳來，可謝尋琢身上到處痛，心口尤甚。
“你！”凌空的手開始抖動，再要動手時被一劍刺穿，臉越發猙獰，“我說了，我只是想做一個普通人，重新開始一生！”
“普通人？這具邪氣凝聚而成的軀殼，需要多少怨恨才能做到？若讓你這樣的魔頭活着出去，會死多少人？”
“啊！”凌空大叫，猛地拔出腹中劍，人卻跌倒在地，瘋狂地蜷縮滾動，就連早已瞎了的雙眼，都流出血來。
謝尋琢看不見襲來的劍，身上各關節卻不斷被割傷，只能用劍拼命支撐着。濃血順着劍身流至地面，很快匯成一攤，他還是盡力穩住，不顯露異樣。
“幾乎屠盡全族的人，到現在還想着拿別人的命活下去。呵，斷骨生花以命換命，你當我三歲小兒嗎？”
“知道我要拿你的命又如何？反正你還是一樣得死！只恨我不能親手將你千刀萬剮！”
凌空已經癲狂，居然又開始大笑。熊熊烈火驟然燒起，將他整個人都燒成了火團。淒厲的聲音從火中破碎地傳來，一會痛苦嚎叫，一會猖狂大笑。
最後一聲笑消失，火團整個化爲了灰燼，而謝尋琢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重重地倒在了血泊裏。胸口越來越疼，淚水落滿了臉，卻疼得沒有力氣說話。
他掙扎着握住手邊的一株雜草，用最後一絲靈力將它投向左邊的一團光中，下一瞬手骨就被割斷了。
“對不起，哥哥要失約了。”謝尋琢終於能聽見這個身體的心聲了，“阿珏，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難以言喻的劇痛襲來，似乎剜心已經到了最後一步，馬上就要將它完整割下他痛苦大叫，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但剜心的痛楚還沒完全消散，像是用一把長劍從頭頂直接刺穿，又像是被狠狠抽去了整個脊樑，痛得只想蜷曲卻無法動彈。
謝尋琢緊緊捂住心口，急促大喘，可緩了好半晌還是止不住發抖。他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摸，果然滿臉都是淚。
他已經明白過來方纔看到的是什麼了，可想着想着心中更悲涼了。
剛剛戰珀公子的眼睛是好的，很可能他被剜心後沒有立刻死，直到淪爲奪目魚的食物。這樣的痛苦竟然要活着承受，難怪斷骨生花是禁術之陣，何其殘忍！
謝尋琢竭力端坐，反覆念訣平復心緒。過了許久，他才鼓起勇氣重新閉目，可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再無動靜。
他輕嘆一聲，只能放棄，卻突然意識到周圍安靜得詭異。剛纔這麼大動靜，身後的人不可能沒有聽見。
謝尋琢迅速起身拔劍，卻見戰珏歪倒在不遠處。
“阿魚？”
可不論怎麼喚怎麼搖，她都沒有任何迴應，只不斷喃喃，似是困在夢魘。
“阿魚，醒醒！”
“別喊啦，她現在醒不來的！”
謝尋琢立刻將戰珏抱起飛至遠處，果然見方纔所待之處站着一個人。她看起來才五六歲，穿的破破爛爛，頭髮枯黃得亂七八糟，髒兮兮地光腳站着。
“你是何人？”
“我不是人，是靈物！”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應話，但轉眼就面色陰沉地停了下來，聲音也變成了小男孩，“對她來說，我是邪物。”
謝尋琢快速打量她與戰琰的距離，盤算如何帶兩人脫險，隨口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回應了你的好奇，讓你看到了想知道的東西，你卻讓我弟弟喫飽了。”小女孩的聲音回來了，她正委屈地抿着嘴，卻突然腳下狠狠一跺，又是小男孩了，“我討厭她，纔不讓她醒來，除非她害怕得要死了！”
聽着這番混亂不明的話，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涌上他的心頭：“難道你是尋夢幻林嗎？”
“你好聰明！”小女孩跳着拍掌，“不過我不是，媽媽纔是。”
“你方纔說，讓我看到了想知道的東西”見她還算和善，謝尋琢也嘗試着和她交流，“難道真的發生過？”
“嗯！可弟弟的心太大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還以爲你會高興，結果你害怕了。”小女孩失望地揉着肚子，“我什麼都沒喫到，餓得咕咕叫了。”
“實在不好意思。”謝尋琢輕聲道歉，哄小孩一樣的語氣，“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她現在看到的是什麼？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
誰知小女孩瞪眼生氣，立馬變成了小男孩的聲音：“她現在看的東西我都怕得要死，嚇死她！”
一道身影閃過，沒等謝尋琢反應過來，懷裏的人已經不見，只聽見慘烈的哭聲驟然響起：“哇啊啊！”
“小屁孩，你想嚇死誰？”戰珏掐住小孩的脖子，還喚出了血眼，幾乎是臉貼着臉，“再哭一聲你試試！”
哭聲猛停，過了一小會又嗚嗚咽咽地冒出來，是小女孩在啜泣，看來是拿姐姐出來頂了。
謝尋琢聽着有些不忍，溫聲喚道：“阿魚，你醒來了？”
“嗯。”戰珏沒回頭，喚出長鞭將人捆得嚴嚴實實，惡狠狠地警告，“動一下，鞭子就割你一下，痛死你！”
小女孩可憐巴巴地垂着頭，雙手緊緊貼着腿，站直了不敢動。
局勢好歹算是穩定了下來，謝尋琢剛想說正事，沒想到戰珏比他還先開口：“凌空是真的，凌家做的那些事也是真的，他們養蠱一樣弄出各種邪物，就爲了給凌空練手。”
“你看見了？”
“何止看見，我就是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