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嘴脣塗得那麼誇張,被主任抓到你就慘了。”
“怕什麼,主任那有時間注意這些,女人嘛,連裝扮的權力都沒有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你別說,就有人不喜歡這個。”
“嘻嘻,我知道你說誰,是不是莫”
兩個年輕的護士嬉笑了一陣,其中一個又說:“你說,像莫醫生這樣的女人,到底有沒有談過戀愛”
“誰知道,反正我是沒法想像,有哪個男人受得了她手術刀一樣的表情。”
“我看呀,說不定她以前受過男人的傷害,所以”
“哈哈,不過你聲音小一點,別被人聽見。”
“怕什麼,今天又不是她輪班。”
我靜靜立在封閉的洗手間裏。揣測別人的隱祕並從中獲得樂趣,是許多人生活的快樂源泉之一,我很榮幸取悅了她們。在她們沒有離開之前,我打開洗手間的門走了出來,洗手的時候,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解釋一下,所以我對拿着口紅的手懸在半空的那個小護士說:“不好意思,我今天頂王醫生的班。”
仔細擦乾手上的每一點溼意,我才繞過兩個呆住了的小護士,走出洗手間,至於她們會在反應過來之後怎麼腹誹我,這都無所謂。
她們說的也不全然是錯。
我永遠也忘不了,高三結束後那個最後的夜晚,昏暗僻靜的ktv過道,包廂裏鬼哭神嚎的歌聲只剩了個遠遠的迴響,它蓋不過我的心跳聲。
從沒有想到,在這個夜晚,我會在上洗手間回來的路上跟他迎面撞上。他面色赤紅,急衝衝地往目的地跑,顯然喝了不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沒有看我一眼。可是我知道,這是老天給我最後的一個機會,我不想帶着祕密和遺憾告別。
“周子翼”我叫住了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才疑惑地回頭,眼光繞過我,四處搜索喚他的人。
我對自己說,莫鬱華,從一數到七,就不要再緊張。
我感覺自己的腳在慢慢地走向他,一個聲音說:“能不能佔用你一點點時間,我有話想跟你說。”
他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我說:“我喜歡你,三年了,一直都喜歡。”
其實,我從沒有期待過他迴應一聲:“我也是”,也完全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可是,當他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表情說:“不會吧你饒了我吧”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防備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固。所以直至很多年以後,我仍堅信,有些最傷人的話往往出自於最美麗的嘴。
韻錦曾經爲我不平。“爲什麼”她這樣問我,“他除了一張漂亮的臉,還有什麼值得你愛。”我無法回答她。
愛情通常看起來全無道理,可是當你置身事外來看,凡事都有跡可循。大多數人在人羣中尋找與自己相似的靈魂,而也有一部分人則會愛上擁有自己渴望卻缺失的那部分特質的人。我屬於後者。
我從高一開始跟周子翼同班。高中生涯的第一天,我坐在省城重點中學明亮而潔淨的教室裏,身上彷彿還帶着家鄉泥土的氣息,然後便看到了施施然走進教室的他。那天下着大雨,撐着傘在校園裏走過的人無不狼狽不堪,他卻穿着一身的白,衣褲鞋子纖塵不染,如同由天而降,在此之前,我從沒有辦法想像一個男孩子竟能擁有這般無暇的美麗。
我站在塵土裏渴望着雲端的那個人。
我曾經長時間地用水刷洗那雙指甲裏藏着長年幹農活留下的污垢的手,也曾經對着鏡子拼命積壓我那張平凡微胖的臉頰,最終不得不承認,我註定成不了他那樣的人。我只得更加努力,更加用功地學習,因爲我知道,除了這個,沒有什麼能夠改變我的命運。就算我不能夠蛻變成像他一樣雪白的天鵝,但至少,我不要一直做醜小鴨。
同學三年,我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我懷疑他是否知道我的名字。他和程錚一樣,是大家眼裏的天之驕子,有着與生俱來的清高,如果說程錚對女生的冷淡讓很多人望而卻步的話,周子翼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容無疑更讓人又愛又恨――當然,他的笑容只對美女綻放。他可以是最善解人意的男孩,也可以是用惡作劇捉弄女生的領頭人,他的成績並不很好,鬧起來無法無天,可上至校長,下至老師無不對他分外寬容,除了因爲他有一張討人喜歡的甜嘴外,更多的是因爲他擁有一個傳說是本省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的父親。
可是後來我知道,他更是一個沒有人愛的小孩。高中三年,從來都是他父親的助理出席家長會;聽說他家四百平米的豪宅裏,長年只住着他和保姆,只要一有機會,他便會呼朋引伴到家裏,鬧得不亦樂乎。高二那一年,我曾經聽人說過,他來校約見校長大人的父親的愛車被人毀壞得面目全非,此事沸沸揚揚了一陣,但最終也因爲沒有揪到肇事者而不了了之。可是,在此之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曾親眼看見在校園的某個角落裏,是他站在一輛貌似名貴的小車旁,用花圃邊撿來的石塊發瘋一般地砸碎了小車的每一塊玻璃。
原來雲端的世界也有不完滿。女人的愛中一旦摻雜了母性,便會更加地不可救藥。我可憐他,雖然我清楚,我的憐惜要是被他知曉,該是多麼的可笑和不值一錢,可是他還是成了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我的愛是隱蔽的,無望的,我不是韻錦,學不會剋制自己的感情,理智明明讓我遠離他,感情偏偏背道而馳。所以我選擇了在高三的最後一天晚上,對他和盤托出,我不奢求一個結果,只求問心無愧。
我在最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個最美麗的少年,即使他將我視爲洪水猛獸落荒而逃,即使從此淪爲一個笑柄,但是我沒有後悔。
在學業上傾注的心血永遠比在人身上的投入要實際一些,高中三年,我的勤奮苦讀沒有白費,如願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成了全村人有史以來第一個跳出農門的“女狀元”,帶着鄉親父老的資助和期盼,我踏上了南方的那座大城市。大學的生涯在我看來,無非是從一個實驗室輾轉到另一個實驗室,我並不是個有趣的人,天性的拘謹,和不善言談讓我並沒有多少朋友,還好有韻錦,同在一所城市的我們成了對方惟一的知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