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正要落山,室內一片橙紅,光線裏圖書架被拉出老長的影子。
俞延拿着抹布,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桌子,他這時候倒沒有打瞌睡了,不過幹活依舊沒什麼精神,不知是不是因爲不能按時回家的緣故。
“打起精神來老兄,咱們快點幹完快點回去。老崔今天也是心情不好,要是平時最多就罰站,哪有放學後還做義務勞動的。”
“你怎麼知道他心情不好?”俞延隨口問。
“拜託,他今天連校徽都沒掛,肯定是和老婆吵架時弄掉的。”
雲升拄着掃把,對着俞延裝腔作勢地拱手,“我說你也真是牛逼,老崔的課上打瞌睡就算了,被人點了名還這麼理直氣壯地說自己在睡覺,真有你的嗷。”
“昨天沒睡好。”俞延接道。
“怎麼?和八儀鬧矛盾了?”雲升湊過來問。
這是明知故問,畢竟八儀一直很黏他。然而今早起來上學八儀別說送一下,連面都沒有露,似乎很不願意看見他的樣子。
見俞延不回答,雲升討了個沒趣,他自顧自地說着,“也不知道孫井桐去哪了,畢竟是以後的盟友,我今天還特地去她班上轉了兩圈,誰知她連課都沒來上,難道學霸都是隨便請假的?”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仔細聽還帶着些拖拽的聲音。
雲升想起來班主任的腳可不就有點跛麼,一閃身便躲進書架後面。“等下老崔過來了別說我在這!”
“爲啥?”俞延問。
“你傻啊!要是被發現有人幫忙,肯定又得罰你!”
他話剛說完,腳步聲就已經傳到門口了,俞延見班主任過來,放下了手中的抹布。
“崔老師。”他叫了聲。
崔夜卻沒有回話,他眼珠先是向四周轉了圈,最後又落在俞延身上。他的臉緊繃着,似乎刻意忍着什麼,皮肉不住地抖動。
俞延只覺一陣說不出的詭異,但礙於師長的身份,還是耐心等着,沒有出聲。
“就你一個人吧。”他忽然問。
俞延想起剛纔雲升的叮囑,便答道,“就我在這裏打掃衛生。”
“那好,”崔夜重重點頭,連帶着黑白相間的頭髮也跟着狠狠地晃了幾下。“咱們就來開誠佈公地談談吧。”
俞延一驚,直覺朝後猛退一步。崔夜卻忽地咧開嘴,擒住他的手腕,在那下面,血紅色的銅羽紋逐漸顯現,光芒大盛。
俞延大驚,掙扎着想抽手,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崔夜的手準確地扣住了脈門,幾乎封了他一切召喚使徒的可能。
“要麼把圖騰交出來,要麼……”
他忽地一笑,花白的頭髮隨氣流的穿行而飄動。在他身後無數青灰色的人傀爬過來,聞到俞延的氣味就像餓鬼看見食物一般。
“是你!操縱人傀的是你!”
俞延拼命地抓着男人的手指,想把手腕從他從裏摳出來。周圍的人傀越聚越多,密密麻麻一片青灰,只是看一眼都會讓人頭皮發麻。
“對,是我。所以還是乖乖地讓我把圖騰取下來。”
崔夜伸手,指尖在一瞬間探進脈搏裏,俞延痛呼一聲,捂着手腕,忽然擡腿狠狠地踹向對方。
崔夜被踹得往後栽了幾步,他扶住圖書架站定,揮手。
俞延轉身,毫不猶豫朝着門口跑去,人傀聚集在一起,朝他奔涌過來,就在即將觸碰到他的瞬間,從旁飛來的椅子將其狠狠砸開。
“俞延快跑!”
雲升揮舞着椅子左衝右撞,他舉起手腕大喊:
“回祿!”
熱浪如火焰般席捲整個室內,所有的書本承受不住熱度開始微微蜷曲着封皮。橙紅的朱雀紋於地面徐徐展翅,而當光芒消失的那刻,渾身裹在硃紅盔甲的鐵塔般的男子緩緩起身,手中巨劍巍峨佇立。
“宵小鼠輩,安敢在此撒野!”渾厚如雷聲的話語再次傳來。
還有清脆的銅鈴聲。
俞延回過頭去。
回祿肩頭,一抹紅雲翩然下墜,所到之處,人傀羣紛紛退避,如一把紅刀斬斷碧波,潮水兩散。
俞延鮮血淋漓的手腕被她抓住。
“您這回又不打算叫我嗎?”八儀問。
手腕的傷口瞬間消失,俞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行了!有什麼話回去再說!”雲升不耐煩地插進兩人中間,手裏還握着被燒得只剩一半的椅子腿,“當務之急是弄走這些綠東西!”
俞延回過神,環顧四周,灰綠的人傀仍舊包圍着他們,並沒主動攻擊的打算。
“他們是不是被我的回祿嚇到了?”雲升摸了摸腦袋道。
他聽孫井桐說過,回祿是火災神,所到之處邪魔避之不及。此時這些人傀只是匍匐在地,圍着他們逡巡,好像真的被燒怕了。
俞延搖搖頭,“孫井桐也說過,人傀沒腦子。”
沒有腦子,自然沒有思考能力,不會有畏懼的情緒,只會聽從操縱者的命令。
兩人恍然一驚,異口同聲:“老崔不見了!”
雲升急忙揮手,示意回祿趕緊將人傀消滅乾淨,八儀卻一馬當先,手執彩雉羽扇開闢出一條路。
見雲升正要奪門而出,俞延一聲“等等!”硬是拖住了一人倆使徒的腳步。
“八儀,你和回祿過來時有看見孫同學嗎?”
八儀搖搖頭,“孫小姐不在家。”
“不在家裏,她又沒來上學,那她在哪兒?”雲升問。
俞延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紅衣少女使徒,忽地問,“八儀,我聽說使徒與使徒之間……可以互相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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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褪盡,最後一絲光亮也湮沒在雲層間。
氣溫下降,被太陽炙烤一天的地層還沒徹底冷卻下來。地道頂層,冷氣緊貼尚有餘溫的牆壁,凝成露水,順着風化的乳石,一滴滴落下。
叮,叮……
水滴落地,清晰可聞。
崔夜拖着微跛的腳,在結滿青苔的地下走道慢行。
失算了,原以爲只有俞延一個人,沒想到班上那個叫雲升的小子居然也是擁有使徒的人。回祿這個火災神一出,他在熱浪中幾乎無法呼吸,只能從電梯一路下到負一層,逃進這個年輕人指示他去的地方。
崔夜在護行中學當了十五年的教師,只知道這裏是多年前改建排水管道遺留下來的廢棄地室,除了常年積水彌留的悶臭,沒有任何活物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