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從腦海中傳來,良赭有一瞬的怔愣,他分明看見孫井桐受重傷瀕死躺倒在地的身體,可腦子裏的聲音如此健康清醒,他完全沒法將兩者合爲一體。
“主公您……”
“我暫時脫離了自己的身體,意識寄居在你的身上,就是你們經常說的‘出竅’。我的肉體雖然重傷,但距離徹底死亡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內你不必投鼠忌器,把握好機會一舉解決掉他們,你還來得及發揮權能治好我的身體。”
孫井桐說話的內容好像這身體不是她的,語氣淡定得彷彿在談論和她毫不相干的事物,冷靜得過分。
“可主公,您這樣未免太冒險……”
“閉嘴!”孫井桐打斷他,“聽我的,抓緊時間!使徒的生死是與主公綁定的,如果在這段時間內不能治好我,你也會死!”
頓了頓,她又緩和語氣,“現在你聽覺受損,行動會有很多阻礙。在此期間,我來當你的耳朵,爲你反饋信息。”
如一束光忽地打進幽暗處,照亮了每個角落。良赭只覺得心中被某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滌盪過,只剩下一片清明。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主公和他,是同生共死的。
因爲這一席話,良赭從不久前的驚惶中迅速鎮定下來,他撿起早已被音刃劃得面目全非的長刀,反手持刀比了個刀勢。
“先殺傳音。”孫井桐的話再次從他腦海中響起,“她以聲音爲媒介,既能做武器,也能做陣法,我就是被她下的音符陣帶過來的。同時她也是他們主公和使徒間的聯絡工具,她死了,無相會好解決很多。”
“遵命。”
他深深呼吸,無聲和對面兩名使徒對峙,眼神冷得好像在看兩個死物。
那邊的傳音撥絃的手已經落下,但良赭沒感覺,他已經失去了聽覺,無論女人再怎麼彈她那把琴,他都能精準地用刀刃隔開震動的聲波,刀刃被炸開一個個崩口,他已經不想去管了。
有暗金的光芒從他瞳仁閃過,呼吸間起伏明滅。
所有的音刃都被一一彈開,傳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雙細長的白眉擰起,透白的眼睛四周忽地暴起青筋。
“音嗜!”她猛地豎起古琴,十指齊齊從琴絃上一併掃過。
聲波不再是一道道刀刃,而是密切交織,鋪天蓋地的大網。
如一張能吞噬一切的嘴,但凡咬下去,幾乎能想象那血肉全被切割成碎塊的下場。
而良赭只是揮刀背身一轉,在即將被音嗜吞沒的瞬間閉上眼。
霎時間,暗金色流光一閃而過,他的周身迅速降下半球形結界,結界表面,暗金走獸流雲紋轉瞬即逝。
“砰”地一聲振響,寬闊的刀光亮得人睜不開眼,車廂半個車頂被削穿出一道深深的裂口,從上望過去依稀能見隧道頂端的青灰的岩石。
萬籟俱靜,塵埃落定。
那把古琴已經被攔腰斬斷,琴絃盡數崩裂,像垃圾一樣摔在地上。
而琴的主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音嗜的力量強大,但傳音也沒想到良赭居然能盡數彈回來,她居然親身體驗了自己大招的傷害。
她猛地嘔出一口血,白髮黏着血絲,糊在衣襟前,透白的瞳仁鬼魅一樣盯着他。
在彈反完成的一瞬,他幾乎是馬上收回刀,直奔向地上的孫井桐,他需要第一時間治療好自己主公的身體。
卻在即將靠近的一瞬,有人抓住少女的腳踝,將身體朝後拖去。
雖然剛纔也被彈反的威力波及,但無相的狀態比起傳音實在好上太多,無相看着他,眼神充滿嘲諷。
地上的少女無神地睜着眼,長時間都沒眨一下,徹底失了焦距,明顯是屍體纔有的狀態。無相又低頭看了一會,忽地發出一聲怪異的笑。
“你的主公已經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就拿你最後的時間,讓我高興高興吧。”
他記得不久前的手感,人類的骨骼太脆弱,尤其還是這種少女,只需要輕輕一擰就能死得無聲無息。
良赭驀地睜大眼,“你要做什麼!”
無相擡起腳,朝少女腹部狠狠踏上去。少女身體正在死亡,但肢體還是柔軟的,他腳下用力踩踏,隨着每一次碾壓力道的加重,少女的嘴邊就會溢出一小股喉間積淤的暗血。
瞬間,熾烈的暗金填滿良赭眼底。
“良赭!冷靜!”察覺出使徒的不對,孫井桐迅速喊道。
已經遲了。
良赭只覺得心中有一根弦崩斷了,全身上涌的血液燒灼得他痛苦萬分,只有凌遲碎割眼前的敵人,將他的血肉噬咬殆盡,纔可緩解其中一二。
無相沒有臉,但不代表他沒有感官,周遭的信息沒有任何遺漏傳進他的腦子裏。
他看着良赭那張千年不變的漠然神情終於變得扭曲,心中說不出的暢意,正要出言嘲諷,一道殘影已經移到面前,掐着他的脖子將他按倒在地。
無相難以置信,他知道良赭移速在使徒中非常快,但並非不可捕捉,事實上不久前他就憑藉着自己過人的感官預判了好幾次對方的進攻,並全部躲開。
只是這一刻,他後知後覺有什麼變了。
沒等他想通,劇痛忽地從右腿傳來,他剛纔踩過少女的右腿,膝蓋以下的部分被截去,巨量的血從傷口中噴涌而出。
然而這才只是開始,他的手指接二連三掉落,無相慘叫出聲,一聲高過一聲,他從沒有如此清楚地感受自己本緊密聯繫的身體部位正在一點點被斬斷,每秒都有一個部位離他而去。
他甚至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有五官的話,此時良赭早已經把他變成了耳不能聽眼不能見口不能言的廢人。
可他現在寧願自己沒有知覺,這樣痛楚不會傳達得如此清晰。他忽然明白過來,至少在良赭死之前,他會先死在他手裏。
“良赭!良赭!良……大人!大人!”他驚恐地叫着,稱呼從名字變成尊稱,“大人……大……”
良赭握刀的手忽地一頓,無相心中一喜,以爲他會停下,然而下一刻,他看見良赭擡起臉,眼底是一片熾烈的暗金,他手指停在自己脖子上,張開了嘴。
“良赭!停下!再這麼下去你會萬劫不復!”
孫井桐此時寄居在良赭身上,她無比清楚地知道使徒的身體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