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延點點頭,“沒辦法,他們用領域困住了我們,如果不及時脫出,不僅葉峽哥和我會死,八儀也會被那傢伙帶走,後果不可預料。”
“之前徐月洲帶着那些普通玩家穿進八儀的萬軍陣時我就和孫同學思考過,因爲對方也有施展空間類的能力,所以八儀的領域能像接納同類一樣接納他們的進出。我就在想,如果我跟八儀成了同類,會不會也能帶着葉峽哥順利地逃出敵人的領域……”
聽他分析到這一步,葉千重哪還猜不出來他是以初級的身體構造,直接模仿使徒狂化食用同類血肉的行爲硬生生揠苗助長,給自己一步登天,開啓了這份禁忌的能力。
“你小子真是不怕死。”他邊說邊搖頭,語氣裏既是震驚又是後怕,“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小子膽子太大了!”
“我就當重哥你是在誇我吧。”俞延笑道,“當時我……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葉千重沉默了半晌,側着臉,神色嚴肅,沒有說話。
“重哥?”俞延搖了搖他,“你不會是在生我的氣吧?”
葉千重嗤笑一聲,“我生你氣做什麼?要怪就怪我們自己沒用吧,還得讓你這個外面的孩子替我們頂上。”
“重哥,我沒那意思,你別這麼說話。”俞延也是頭一回聽他用這麼餓難聽的語氣,好言道,“我知道你們都是關心我,我錯了。”
“嗯,我錯了,下次還敢,是吧?”
俞延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俞延,我不是要批評你。”葉千重說到這,忽然嘆了口氣,“其實是三家的遺留問題,要怪就怪我吧。”
“爲什麼要怪你?”俞延詫異,“都是我自作主張,我是爲了八儀才這樣的,你有什麼……”
俞延一頓,忽地想起葉峽哥在面對那個青年時說的那句“三家近二十年以來的禍亂之源”。
“我們在下面碰見他了。”
“誰?”葉千重問。
“你不是猜到了麼。”俞延一攤手,“你那個弟弟,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了,一個人好像有三個靈魂,有一個像小孩子,一直叫我們找哥哥;一個就是那個慄發男,狂得很,像神經病;還有一個,眼睛是金色的……”
他說到這兒,葉千重忽然轉頭看向他,“金色的?”
“對,純金,不是我們這種淡金。”俞延觀察了男人片刻,“重哥,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葉千重笑笑,沒有回答。
“那裏有一副長篇壁畫,講的是你們三家的歷史,從五行神創生八儀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消失,雖然不能完全解讀這畫上究竟說的什麼,但也大概能猜到那些熱衷於八儀的傢伙究竟要做什麼。”
葉千重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重哥,”俞延道,“這裏也沒別人,你不如給我透個底。我剛剛說的那些,你是不是其實早就知道了?”
“憑什麼給你透底?”葉千重面露嫌棄,“憑你年紀小?憑你腦袋鐵?”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重哥你會偏心我一點?”
葉千重呵了一聲,“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自戀?”
“我記得你在文獻館翻過那本《三皇考略》,”俞延沒理會他的嘲諷,“我只是合理推測,重哥或許早都知道了,那羣人的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人皇的神殿了吧?”
“小傢伙……”葉千重忽然眯了眯眼睛,“你就不怕我殺你滅口?”
“應該不用這麼麻煩。”俞延攤開右手心,他稍一使力,靈力流動,手掌上頓時閃過一塊符咒。
“喏,葉峽哥怕我把你們葉家的祕密說出去,已經讓我閉嘴了,放心,我還沒想那麼早死。”
這下倒是輪到葉千重愣住了,他握住他的右手,指腹搓了搓掌心的皮膚,的確是三緘咒,爲了防止告密的頂階術法。
葉千重啞然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你頭還真不是一般的鐵啊!”
他剛說完,就起身果斷離開,俞延卻在後面叫住他。
“重哥,你知道人皇像在哪兒嗎?”他問,“這對八儀很重要,對你們三家也很重要,你們應該不希望那東西重新降世吧。”
“小子,”葉千重聲音冷了下來,“這不是你該操心的東西。”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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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葉千重真的走遠後,俞延鬆了口氣,起牀洗漱。
他不知道葉千重和他那個弟弟在十二十年前究竟幹了什麼,雖然剛纔那場對話有點開局王炸殺雞取卵之嫌疑。重哥雖然老面具男了,但在一連串重磅消息的刺激下,他的反應還是讓自己看到了點端倪。
至於葉家,根據之前葉峽哥和今天重哥的反應來看,恐怕葉家是早就洞悉了背後的真相,但因爲自己有着某個不光彩的行爲,所以既不敢與孫家爲伍,卻也不會倒戈向景家,只是維持着微妙的態度。
如果他估計得不錯,重哥那個弟弟,也就是那個怪誕的慄發男,恐怕就是葉家不敢光明正大將手裏的消息公之於三家的原因。
他對着臉盆裏的倒影理了理頭髮,“收穫頗豐。”他露出一個笑容。
接下來……該怎麼告訴八儀這些呢?
俞延整理好自己後出了門,雲升這會兒估計正跟景殊行鬧呢,最近不知怎麼,景姝姐倒是不怎麼來了,反倒一直往葉峽哥那邊跑,就連康復訓練都是她帶着葉峽哥做的。
鳴九大哥事務繁忙,章哥和阿軫哥也不會輕鬆到哪兒去,一時間竟也想不出個能商量的對象。
他就這樣順着山路往下走去,直到走進一片針葉林後,面前堆着一塊不小的石頭,大概有他半個人高。
他看着石頭上稀疏的孔洞,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下了脈搏處的銅羽人紋,“八儀”,他喚道。
血紅的羽人圖騰在半空短暫地出現,隨即,紅衣少女如流霞般墜地,八儀輕巧地落到巨石上,隨即坐下去,雙腿垂在岩石邊緣外,一晃一晃。
“主公!”八儀望了眼周圍的景色,興奮道,“咱們出來了嗎?”
俞延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到八儀的手上,原本白皙的皮膚消失了,大片斑駁的黑色幾乎要包裹住手掌,凹凸不平,像是翻起的黑土。
他感覺心像是被扯了一下,說不出的難受。“疼麼?”他問。
“這個呀?”八儀擡起手背摸了摸,“疼倒是不疼,就是……感覺有點醜,不悅。”
她說着,秀氣的眉毛耷拉下來,像是突然反應過來,連忙將手背過去,怕被俞延看見。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來歷麼?”俞延道,“我現在知道一點了,想聽嗎?”
此話一出,八儀果然不再糾結於手上畸形黑色血肉,捧起臉道,“想聽!”
俞延微笑,盤腿坐在地上,也不嫌髒,就這樣開始將壁畫裏看到的景象娓娓道來。
他說得很慢,聲音也隨着情節的起伏而波動,不得不說,他挺有講故事的天賦的,八儀聽得很認真,時而高興,時而低落。
“所以……‘白’是受到愛與祝福誕生的,她的誕生來自於至高無上的五行神,是四季輪迴萬物更始,‘白’就是生!”
八儀重複着俞延結尾的句子,興致高昂,“這麼看來,‘白’真的是個很幸福的傢伙。”
“‘白’也需要保護好自己,避免‘黑’的侵佔。”年輕男孩語調溫和。
“可萬一避免不了呢?”八儀問。
“或許……確實沒有純粹的白,黑白交融也許纔是常態,”他說到這兒,不禁皺起眉,認真思索,“但無論如何,‘白’的意志都應該佔據上峯,‘白’是她自己,不是生來該讓誰掌控的。”
“主公……”八儀神色困惑,“你說了這麼多關於‘白’的故事,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八儀,”俞延望着她,“你就是‘白’。”
紅衣少女倏地瞪大眼,久久不能回神。
“那……那……”她吞吞吐吐道,“那我……我……”
她突然有點語無倫次了,一時間,各種零星的碎片記憶忽地涌入腦子裏,她忽然慘叫一聲,緊緊抱住腦袋。
“八儀!”俞延起身正要過去,少女卻忽然鬆開手。
擡眼間,熾烈的金瞳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地上的男孩,威嚴與天真同時在美麗的臉上交織,片刻後,金色急速褪去,她又恢復成之前的神情。
“八儀?”俞延試探喚了聲。
八儀木愣愣地看着他,久久沒有回神。
“主公,”她忽然道,“如果‘白’……也並不純潔呢?”
俞延皺了皺眉,卻又很快舒展,他緩和了語氣,輕聲問:“你剛剛看到了什麼?”
“我……我……”
八儀攤開手,她現在手的形態和美沒有任何關係,像是漆黑的泥隨意捏造後,剝落了表層潔白的外殼,露出內裏最醜陋的一面。
恍惚間,視野突然變得一片紅,她手上淅淅瀝瀝地淌下的……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