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主家，您說的事跟八儀有關係嗎？”
“我名爲葉友三，你們兩個外面的孩子可以叫我三叔，主家這個詞和你們沒什麼關係，不用這麼稱呼。”
中年男人說完，又微微往後仰了仰，“不過你問得很好，這件事的起因，的確跟八儀有些關係。”
“地皇殿裏的壁畫。”葉峽提醒他。
俞延明白了幾分，“三叔，那個‘起因’……”他問，“跟八儀究竟有什麼關係？跟葉羌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你是問‘起因’的起源，我只能說，我們並不知道。”葉友三一攤手，“即使葉峽和你從地皇殿裏帶來壁畫的消息，但壁畫仍不免抽象，解讀也可以多樣化。至於三家主流的觀點，都認爲‘起因’，即是八儀的反面。”
“八儀的反面？”俞延提高聲量。
“是，反面。”葉主家道，“就像有陽必有陰，有正必有反，八儀是五行神創生智慧的結晶，你們口中的‘起因’則有一個更正式的稱呼——‘反神’。”
葉鳴九皺起眉：“我怎麼從沒聽說？”
葉友三嘆氣：“這是葉家最大的祕密，不僅是你，甚至我知道的時間也不算長。當年裴都區事件的親歷者只剩下千重和是聞，他們知道，而我們倆因爲來得遲，才瞭解得不多。關於‘反神’，也是老主家交代給我的遺言。”
他說到這兒似有感慨，“我以爲老主家隱瞞是出於他自己的利益，但現在看來不單如此，我知道後的選擇，其實也跟他一樣。”
俞延想起在地皇殿時，葉峽說的那句話。
“因爲……還沒到告知三家的時候？”
葉主家不禁看了他眼，“的確如此，反神的真相一旦公佈，必然會有別有用心的人會試着去尋找當時已經失蹤多年的葉羌，也自然而然會打上八儀的主意。”
“三叔，我有個疑問。”葉峽忽然道，“老主家……究竟是怎麼知道反神的？”
“因爲萬曆年異神逃逸事件前往地皇殿去調查的先人並不只有景家的範君先祖，”一直沉默旁聽的孫井桐忽然開口，“葉家的老主家……就是當年跟隨範君先祖一同前去的葉家人的後代。”
葉峽似有所悟，這樣說來，前後因果的確就串聯得上了。“是令尊留下的消息吧？”他問。
孫井桐有些詫異，“葉峽哥你認識我爸爸？”
“不止認識，還很熟。”孫是聞點燃煙，微微一笑，“你爸爸是古文釋讀的行家，雖然是個典型的野狐禪，也算是自學成才，葉峽也是受你爸爸的影響才沉迷於古文字研究，他們在一起交流的時候還沒有你。”
八儀爲五行神創生，她的反面必然就是五賊，也是反神，也是那個時常出現在他夢裏嗜殺的紅盔少女。
不過其中疑點仍有很多，如果反神和八儀是截然相反的東西，那爲什麼夢中的那個紅盔少女爲什麼會以八儀過往的記憶出現在他的夢境裏？
最初被中天皇君短暫附身時窺見的和神君對話的少女……究竟是八儀，還是反神？
一把長戈將地皇神像截成三段的少女……究竟是八儀，還是反神？
和馭彩鳥擁有龍爪鱗片的寬袍大袖男子對峙的少女……究竟是八儀，還是反神？
以及……黑骸和白骸，跟反神又有什麼關係？既然黑骸白骸融合能復活反神，那爲什麼還要說八儀是反神的反面？
但這些疑點顯然沒有完美的解答，甚至三家自己或許也沒有完全弄清楚，於是俞延問出另外的問題。
“所以……”他望向葉友三，“您說反神，爲什麼要特地提到葉羌？”
“這是個意外，沒人願意看見的意外。”葉主家長嘆一聲，“但既然發生了，那就必須得處理。”
“葉羌和千重不是一個母親。”孫是聞捻滅菸頭，長呼出一口氣，似在回憶。
“徐月洲是葉羌本來的名字，隨母姓，他母親是當時整個泠原都有名的歌舞劇演員。當時管得嚴，葉家前任老主家規定葉家人只能和三家內部人員接觸，明令禁止和普通人產生感情，何況是這種糾纏不清的男女情。”
他獨眼望向葉千重，做了個抱歉的表情。
“我比千重的父親小十歲左右，自我認識他以來，他就……挺風流的。”孫是聞撣了撣菸灰，低頭一笑，“雖然老主家明令禁止和外界有密切交往，但即使在成家並有了千重的情況下，他還是和那位歌舞劇演員發展了婚外情。”
“後來呢？”俞延問。
“後來？”孫是聞收斂了笑容，“這名徐姓演員當然是被拋棄了，不過過了幾年，葉家在泠原的駐地就被一個小男孩找上門，說是要找爸爸。”
“當時我因爲受孫老主家的託，來這邊辦事，正巧撞上這一幕，我記得當時千重的母親大鬧了一場，場面不太好看，最後是葉老主家出面才勉強平息了事態。”
葉千重扯了扯嘴角，低着頭，沒有說任何話。
“那個演員自殺了。”葉友三忽然開口。
“她把遺書塞進了葉羌的口袋帶到葉家，上面內容是說她孩子有很嚴重的先天性人格障礙，她爲了這個奇怪的病耗盡了心力。她希望孩子父親的家族能撫養這個孩子，雖然她不知道我們究竟是做什麼的，但在她眼裏，葉家家大業大，比她更有餘力撫養孩子成人。”
葉主家和孫是聞年齡相仿，在父輩裏算是偏小的，可此刻坐在廳內旁聽的絕大多數都是晚輩，甚至還有幾個未成年。
對於葉家這段不爲人知的往事，幾人屏息凝神，認真傾聽。
“會不會葉羌的這個病……”俞延指了指腦子，“是跟反神有關。”
葉友三看了他一眼，“小朋友，你很敏銳，不過真相比你想得更嚴重。”
“你剛纔也聽小桐說了，老主家是那位跟隨範君先祖一同出行並倖存的葉家人後代，所以在葉羌……當時還叫徐月洲，當他出現的那一刻，老主家幾乎是一瞬間就感應到他身上極其強烈的，不屬於人類的靈氣，遠超一般異神。”
“您的意思是他是反神轉世？還是被反神附身？”景殊行忍不住問。
“應該是被反神附身吧。”雲升開口，有些遲疑，“我在北嶺那邊……被景主家抓住時，從他嘴裏聽到一個詞，叫‘殿下’。”
葉千重猛然擡頭看向他，“老頭說了什麼？”
“他說什麼……殿下是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五行神的存在，我問他們要復活的‘起因’是不是這個殿下，他卻說不全是。”
“我大概摸清楚了一點，”俞延沉吟道，“我們和葉羌兩次對戰，除開被他做成黑骸的鴉犀身體，他好像有三種狀態，一個像小孩，一個是他本人，最厲害的金瞳形態……應該就是這個‘殿下’吧。”
“你們的消息都很重要，我選擇在你們面前說出這事，也是爲了對比眼下的信息，得出更精準的結論。”葉友三繼續道。
“但無論是你們說的何種情形，葉羌都與反神脫不了干係，甚至於……他有可能就是反神力量的本身。”
“你們可以想象，”他道，“一個小孩子，精神不健全，有嚴重的精神障礙，身體裏卻有着巨大的反神力量，無論如何，葉家都不會放任他到處走。”
俞延想了想，的確，當年的葉羌的確可以看做是一個不定時炸彈。“葉家當時決定是撫養他？”
“當然，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何況這事也是葉家這邊的人挑起的，於情於理都該管。”葉友三道，“不過怎麼管，是出了分歧，有建議直接按照對待傷人異神的標準囚禁他，雖然支持人數不少，但最終沒有采信。”
“因爲不人道嗎？”俞延問。
“是千重。”孫是聞忍不住嘆氣，“他當時沒到十歲，自己都還是個孩子，聽說自己有個弟弟，就不管不顧要照顧他，死活不讓術士帶他走。”
“他是說道做到了。”葉友三也不禁感慨，“因爲這個孩子的到來，家庭算是徹底散了，他父親乾脆甩手不管，他母親也被刺激得不輕，看見那孩子就會發作。只有千重……像個親哥哥一樣堅持照顧他長大，這一照顧，就是十年。”
“我沒記錯的話，”他看向葉千重，“葉羌這個名字都還是你取的。”
“因爲教習的師父們手下的孩子都姓葉，只有他一個人姓徐。”葉千重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逐漸沉浸在回憶中，“他放學回來，哭着問我爲什麼他跟大家的姓都不一樣，我說那有什麼，我也可以給你起一個。”
“我想了好久，最後問他生肖是什麼，他說他屬羊，我就在字典上翻到一個‘羌’字，說‘那就叫葉羌’吧。”
“我記得他當時很開心，拿着鉛筆，求我教會他怎樣寫。我就握着他的手，一筆一劃，教他怎麼寫……‘葉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