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機會不就來了?”他聽見自己嘴裏說出這樣的話。
“我哥哥去了那邊,不能傷害哥哥。”他道,鏡子裏倒映的面容又變回怯懦乖順的娃娃臉。
他是在跟自己對話,每說一句,他的模樣就會變一次。
“哦?是麼?”癲狂表情再次出現在臉上,“既然那麼在乎哥哥,爲什麼還要聽從我的安排呢?不怕他失望嗎?”
“我……”
葉羌啞口無言,他看向濃煙滾滾的方向,很奇怪,明明很擔心哥哥,但看到那麼多葉家術士毫不知情地奔向即將到來的災難時,他心裏……居然有一股報復的快意。
“很高興是不是?”
癲狂表情再次取代他原本乖順的神色,他大笑了兩聲,笑得無比暢快。
“他們是活該!這就是報應!自詡正義虧待於我的報應!”
葉羌笑完忽地愣住了,一股不安感頓時籠罩心頭。
“你爲什麼……”
“我爲什麼會知道你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癲狂神情再次出現,聲音帶着若有似無的悲傷。
“因爲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是一體的,自己的想法,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畢竟我們……都是葉羌啊。”
“不……不……”葉羌搖頭,“你不是我,你不知道哥哥對我有多好,就算是爲了他,我也……”
“我真的相信他嗎?”癲狂的葉羌道,“捫心自問,我真的相信他嗎?又或者……他真的很重要嗎?”
“我……”
“我們是特別的。”葉羌道,“只要我們擁有完全體,我們便能與五行神抗衡。三家信仰五行神,與我們是天然的反面,你覺得……他們真的會養你一輩子嗎?”
“可……”葉羌垂下眼睛,小聲道,“可他們向哥哥保證……”
“哥哥?”葉羌笑了聲,“哥哥當然很好,但是……你爲什麼覺得,他會一直對你好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他喜歡你卻厭惡我,又怎麼能談得上對我們好呢?”
“我們是一體的啊,他不喜歡我,也就意味着——他永遠不會真心接納你。”
葉羌心頭一驚,他猛地擡頭,玻璃的倒影仍舊只有他一個。
“別仇視我,仇視我即是仇視自己,我不過是把我們內心的擔憂說出來了。”癲狂的葉羌道,“想想吧,五行神已佚散於天地間,三皇也不過是空有靈體,僅憑三家這些人,怎麼可能撼動我們?這世間已經沒有可以與我們抗衡的力量了。”
“我們,即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即是——唯一的神!”
“可……”葉羌看向樓下的地面,葉千重正朝着濃煙方向跑去,“可哥哥……”
“孰輕孰重,我們不是已經做出選擇了嗎?”葉羌咧嘴一笑,“畢竟這次的事件,可是我們親手草擬的計劃啊,如果他知道我們的選擇,他還會一如既往地站在我們這邊嗎?”
“是啊……”葉羌手指擦過玻璃上的倒影,他看了眼手腕脈搏處漸漸浮出的,漆黑的犀首鴉羽紋,乖順的娃娃臉上緩緩滲出一個笑。
“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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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剛發生沒多久,失火的住宅樓就已經被封鎖,一支救援隊伍趕到,擅長治療類葉家術士們將傷員擡走,同時與趕來的警察消防交涉,證明火勢已經被徹底平息,儘可能不引起周遭普通人羣的注意。
而餘下的術士們,則已經悄無聲息潛進樓內,爭分奪秒地抓捕逃逸的異神。
葉千重剛衝進住宅樓就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嶄新雪白的樓棟牆壁已經被薰得黧黑,走道上到處都是滅火器使用過後剩下的白色泡沫,頭頂的消防噴淋正嗶嗶地噴着水,沒多久,他的身上就溼透了。
他眨了眨眼,眼底瞬間浮出一層淡金的瞳光,不過很快就熄滅了,這是他和景姝阿羌偷偷琢磨出來的禁術,阿羌起名爲“枯腸吟骨”。用太多會透支身體,他還不敢開太久,每次只能用一下。
但就是在剛剛極短的時間,他還是從滾滾的濃黑煙霧中,察覺出不尋常的黑煙。
不是屬於火災,而是屬於某個異神,就在附近。
他抽出一張黃符夾在兩指間,隨時準備使用咒術戰鬥,樓下的交談聲逐漸小去,周遭頓時陷入詭異的安靜。
這種情況電梯自然是不敢用了,他輕聲快步奔向長廊的另一頭,放眼望去,幾乎所有的房間都是緊閉的,只有少數幾間,是半掩着。
隨着距離越來越近,血腥味越來越濃郁,他深吸氣,猛地推開門,看清房內的一瞬,幾乎是馬上嘔出了聲。
葉千重強忍着恐懼又看了眼,幾乎馬上認出來這是常年跟在主家身邊的術士,能力必然過人,怎麼會死得毫無反抗?
就像是在一瞬間,被人砍了脖子。
他又嗅到那股屬於黑煙的氣息,於是連忙追趕出去,然而他剛跑出走廊,卻突然發現,剛剛緊閉的門,都悄無聲息裂開了道縫。
不用想,也知道推開會是怎樣的場景。
那個逃逸的異神……就在他身邊。
霎時間,強烈的恐懼幾乎將他吞沒,這時有東西忽然搭在他肩上,葉千重驚得渾身一抖,手中符咒應聲而出,拍向對方的頭。
“千重,別怕,是我。”孫是聞輕而易舉擋住他的手腕,作爲個三十幾的男人,剛剛成年的葉千重仍舊略顯單薄青澀。
“聞……聞叔。”葉千重心裏的石頭一落地,冷汗爭先恐後地涌出,很快溼透了全身,“您,您怎麼在這兒?”
“有任務,聽說這邊有情況,順道過來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孫是聞收起手裏的雷光,他朝葉千重剛剛跑出的房間裏看了眼,略微皺眉,見年輕半大孩子還準備推其他房間的門,阻止道,“別看了,都一樣。”
葉千重準備推門的手抖了下,“都……都是死了的……我們家術士嗎?”
“也有普通人,真是無妄之災。”
孫是聞說完,一雙眼睛盯着前面某個黑煙殘留的地方,他張開手掌,有蒼紫的雷電一閃而過。
“千重,”孫是聞背對着他,“有沒有拘拿異神的法器?趕緊拿出來。”說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當再次出現時,孫是聞已經移到了走廊盡頭,電光一劃而過,那裏陰暗的角落瞬間透出一股焦糊味,有什麼東西發出悶哼。
“就現在!”他大喊。
“聞叔!我沒有這些東西!”葉千重慌了,“您小心!”
他話音沒落,樓梯上聞聲趕來的兩名葉家術士已經一躍而下,手中抓捕異神的容器表面閃着明亮的光。
“讓開!”兩名術士大喝。
在觸碰的一瞬,渾身被破舊袍子和繃帶包裹的使徒赤腳從陰影中現身,塗成漆黑的指甲手裏正握着一把白骨刀,一滴滴往下滲着血。
葉千重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讓這作惡多端的異神逃過一截。
鴉犀冷眼看着撲面而來的兩名術士,在他們觸碰到自己的一瞬,容器的表面已經開始泛起象徵他印紋色澤的漆黑。
半空而來的黑霧很快包裹住他。
兩名葉家術士一落地,同時看向手中的容器,意料之外,容器表面沒有任何顏色。
“怎麼回事?抓捕失敗了!”兩人大驚。
孫是聞睜了睜眼,“這不是遊離在外的異神,這是有主公的使徒!”
而他的主人,就在這裏。
葉千重一愣,猛地轉頭,淡金亮了一瞬又熄滅,在這短暫的時間,他看見裹挾鴉犀離開的黑霧,最終順着樓梯飛去上一層樓。
“他們去上面了!”
“千重等等!”孫是聞在他身後大喊。
葉千重上了樓就不知道該走向何方了,他直覺那片黑霧就在不遠處,於是一眨眼,讓淡金再次亮起,然而沒堅持幾妙眼球就開始劇痛。
他捂住眼緩了會兒,就在拿開手重新睜眼時,那片黑霧忽地涌上來,近在咫尺。
平直的雷光如一道利刃瞬間劃開黑霧,被五方雷灼傷的少年瞬間從黑霧中顯形掉落出來,卻被身後裹在破爛袍子和繃帶裏的使徒穩穩接住。
“主公。”他聽見這個殺人狂使徒低聲喚道。
葉千重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阿……羌……”
葉羌扶着鴉犀的手臂站穩,他的五官並沒有變化,仍舊是那副令人生憐的娃娃小臉,但神情和氣質,卻悄然不同了。
“哥哥。”葉羌叫了聲,沒有以往的怯懦乖順,再平靜自然不過。
在來裴都小區前葉羌剛去打過羽毛球,現在正值夏天,沒了護腕的遮擋,他很清楚地看見對方手腕上,那個漆黑的犀首鴉羽紋。
葉千重喉嚨梗住了,他張了張嘴,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覺得自己是個啞巴,耳邊只剩下空茫的白噪音,他說不出一句話。
“阿……阿羌……”他花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我……這……是不是……這是不是誤會?剛剛樓下那些人……”
“是我的使徒殺的,”葉羌聲音很平靜,沒有一點波動,“也是我命令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