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血色黎明 >第一部 水與火 第二章 悲歌行 五
    五

    凱米爾他們一行三騎踏着朦朧的月色順着官道轉過一個小山包,來到了一片林地前。

    三人收住繮繩駐馬舉目看去,月光下依稀可見周圍許多樹的樹皮都已經被剝光,樹也都已經枯死了,卻還像魔鬼的標槍就那麼光禿禿的悚立着,在慘淡的月光下顯得格外驚悚。

    “你能想象嗎,這一帶原本是村鎮密集,相當熱鬧的地方,基本上走上幾裏十來裏就能看到一個村莊,”凱米爾放鬆繮繩讓馬緩緩地走着,“可是現在這一帶卻全成了一片死陰之地。”

    看樣子影影綽綽地佇立在林子邊上的這個村莊不算小,可他們一路過來,卻看到很多房子都已經倒塌了,剩下半截兒殘垣斷壁埋在沙土之中,有的雖然還頑強地挺立着,卻也已經是門窗破爛搖搖欲墜,連屋頂上都積滿了枯枝敗葉和小動物的屍骸,道路兩旁和那些屋子門前,到處都散落着已經散了架的人和動物的屍骨。

    “我以爲月河城裏就夠慘的了,”霍克看到這情景不由搖了搖頭,“沒想到還有更慘的。”

    “這一帶原來的環境不錯,所以村鎮比較密集,人口也多,可是現在這些村鎮全都成了露天墳場,別說是人,就連那些野生動物都是十死九傷屍橫遍野的。

    “旱災剛開始的時候,很多人還舍不下家園不願意離開,到後來就連想走都走不了了,那些人都是這麼活活的餓死渴死的。還有那些逃難的,倒斃在半路上的人也比比皆是,全郡七個城邑,已經有四個早就成了鬼城,上千的村鎮全都成了一片廢墟……”凱米爾嘆了口氣,悶聲說道,“我們是抄近道從原來的湖底河道橫穿過來的,所以很多村鎮的慘狀我們都沒看到。”

    “那些逃出去的人呢?”

    “他們也好不到哪兒去。

    “西疆近些年雖然沒有發生過大的戰亂,但各種衝突卻時有發生,毗鄰的帕格爾省和赫托克省連年戰亂,對我們省的影響也很大,各郡也都是捉襟見肘自顧不暇,有的郡甚至在邊界設了關卡,拒絕災民進入,結果引發了衝突,死傷慘重……

    “省裏雖然也設了一些災民安置點,但根本容不下那麼多人,裏邊也基本上就是靠着一些國家的援助、全省富商和大戶人家、私人慈善組織的捐贈施捨賑災,也是杯水車薪。很多人無處容身又沒有生活來源,只好成羣結隊的去搶劫偷盜,結果又遭到了各地守衛和私人護衛的追捕圍剿,死傷也是不計其數……”

    “難怪人們都會說,寧做太平犬,莫做亂世人……”霍克沉默了一會,“月河城的人們是怎麼撐過來的?”

    “這也多虧了長原是全省主要的糧食產區,糧食儲備比其他地方要充裕一些。”凱米爾說,“即使如此,旱災剛開始不久那陣子,城裏那叫一個亂。

    “一些商家和大戶人家大量囤積糧食趁機哄擡物價,那些外地來的商隊也跟着推波助瀾,原來兩個泰汀就可以買一斤糧食的,那時候竟漲了十幾倍,窮人家就只能賤賣家裏一切可以賣的東西來換取一點糧食。光天化日之下搶劫的、偷盜的、打架鬥毆的層出不盡,人們就跟斗紅了眼的瘋牛一樣可怕,一言不合就動刀子,如果都那樣下去,月河早就自毀了。”

    “那你們怎麼辦?”

    “領主大人當機立斷,一邊宣佈全城進入緊急狀態,在全城實行宵禁,一邊下令強制徵收了城裏所有商戶和大戶人家囤積的糧食、藥品和鹽等物資,然後以平價限量供應給斷糧的人家,對外地來的商隊也進行了限價。”

    “強制徵收,就沒人反抗嗎?”

    “有啊,當時連宮裏的一些官員都反對得很激烈,爲這也處決了一批人的。那段時間裏,城防衛隊和我們特種衛隊幾乎每天都是枕戈待旦的,稍有點風吹草動就‘嗖’的蹦起來了。”

    “後來呢?”

    “後來災情越來越嚴重,洛利克領主又下令對包括那些外地救助的救濟物資在內的所有物資,都實行了嚴格的定時定點定人定量分發的措施,同時邀請還留在城裏的各大家族的族長、管事和商會會長共同推舉出十幾名在民衆中有很高聲望的人,跟各大神殿的主祭司一起組成監督委員會,共同監督救災物資的分發。

    “正是靠着領主大人的這些得力措施,月河才撐到了現在,可現在剩下的糧食也已經不多,缺水更是致命的死穴,撐不了多久了。”凱米爾搖搖頭說,“其他幾個城邦,有的城主早就跑了,運送救濟糧的車隊還沒進城就被一搶而光,結果別說那些沒搶到的人,就是搶到的人們也是沒幾天就喫完了,只能眼睜睜地等死;沒跑的那幾個城主自己私下裏截留了大部份,只拿出一小部份分給人們,結果引發了**,也瓦石俱碎了。”

    “沒發生過搶糧食的事?”

    “有,剛開始分發救濟糧的時候,衛隊就曾經當場殺了好幾個想搶糧的人。當時還留在城裏的各大公會的首領、各大家族的族長和管事、商會頭領還有各大神殿的祭司也都全力幫助安撫民衆,也正是全仗着大家上下一心同舟共濟,這才使得月河能撐到今天。”

    他們正說着,忽見一道黑影從前邊不遠處飄了過去,凱米爾立即跳下馬拔出了劍,“下馬!準備戰鬥!”

    霍克和洛浩雄也連忙下了馬,三個人手持刀劍牽着馬順着黑影飄去的方向悄悄地跟了過去,卻見那黑影飄浮在離他們不遠的空中,似乎就在等着他們,見他們過來便飛快地飄進了旁邊一座坍塌了半邊的房屋裏不見了。

    凱米爾打量了一下四周,讓大家把馬拴到旁邊的枯樹上,從坍塌的地方進去一看,屋子的半邊已經讓沙土雜物給填埋了,只有還沒完全倒塌的那邊屋角里有一堆黑呼呼的東西看不清楚。

    凱米爾忙點起火把一看,卻是一大一小兩具乾屍斜靠着牆角坐在一堆乾草上,儘管都已成了乾屍,卻還保持着他們生命最後一息時的姿勢,大人的嘴裏還含着一把乾草,一隻手緊緊地摟着孩子,一隻手卻還掐在孩子的脖子上,那情形令人不忍卒視。

    洛浩雄嚇得驚叫一聲,閉上了眼睛一下子抱住了凱米爾。

    “唉,這顯然是父母不願眼睜睜看着孩子遭罪,只好下狠心掐死了孩子,可他自己卻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

    霍克搖了搖頭,“太慘了!”

    洛浩雄也緊靠着凱米爾,“好恐怖!”

    “這些年來,這種慘劇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開始時是喫馬、牛、狗、貓等家養的動物,後來就喫樹皮草根,然後就是喫一切能往嘴裏塞的東西,很多人就這麼被那些有毒的東西給毒死了,到了最後甚至連人喫人都不是什麼稀罕事,然而即使這樣,他們依然沒能逃脫死神的魔掌……

    “這就是爲什麼我們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儘快把水引回來,否則月河城也難免……”凱米爾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我們找個地方把他們埋了吧,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三個人舉着火把在屋角里找到了一把钁頭和一把鐵鍬,來到屋外找了個地方挖了個坑,又回到屋裏把兩具乾屍連同乾草一起用繩子捆上,擡到外邊放進坑裏。

    凱米爾又從包裏拿出了一個麪包一小塊肉和一小袋水放到了屍骸的旁邊,三個人這才動手默默地掩上土拍實,又去搬來幾塊石頭壘在墳前,凱米爾又去砍了一根樹枝插到石頭縫裏。

    “你這是幹嗎?”

    “泰莽人的習俗,這樣他們的靈魂就不會迷路了。”

    他們剛把一切弄好,就見那個黑影又飄了過來,對着他們深深的一揖,嗚咽着說,“小人迫於無奈親手殺子,卻不料使其魂魄陷於迷途,一股怨氣經久不散,小人也是爲此日夜不安,今幸得各位義士的善舉,使小人和孩子的魂魄得以歸於安寧,感激之情無以言表,這是小人家裏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了,就送給你們做個留念吧!”

    隨着黑影的話音,一個物件掉到了地上。

    凱米爾伸手撿了起來湊到火把前仔細一看,卻是一條項鍊,下邊懸掛着一個好像只有半邊的銅製吊墜,吊墜的上邊顯然是個骷髏頭,下邊則是一柄短劍,劍身上還刻着半個奇怪的符文,平直的一邊還留有用來拼接的卡口。

    霍克疑惑地,“好奇怪的項鍊,有什麼特殊用處嗎?”

    “不知道,這是家祖留傳下來的,還望衆位義士莫嫌鄙陋。”

    “那就謝謝了!”

    “衆位義士,你們的好心一定會有好報的,願諸神在戰鬥中庇護你們!”那黑影說完,撲到墳墓的土堆上慢慢消失不見了。

    “唉,這一場災禍,又該造就多少冤魂怨鬼!”凱米爾收起項鍊沉默了一會,說,“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