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平伯府如今的當家主母,二房宣凌雲的夫人宣王氏,正靠在雕吉祥如意不斷頭的沉水香木貴妃榻上,一個小丫鬟正跪在地上,拿着一柄精美的玉錘在仔細地替她敲腿。
榻邊不遠處的香爐裏,梨水香嫋嫋繞繞。
二房的嫡長女宣婷正坐在不遠處的圓桌邊,翻看桌上擺放的幾個裝滿釵環首飾的精美的多寶盒。
“當!”
她嫌棄地翻了兩下,便將一枚金鑲玉的戒指往盒子裏一丟,發出清脆的聲響。
閉目養神的宣王氏微微睜眼,朝她瞥了眼,然後又再次閉上眼。
宣婷終於沒忍住地喊了一聲,“阿孃!鎮遠侯府在這個時候舉辦賞梅宴,到底是何用意,您不會沒聽說吧?!”
跪地的小丫鬟手上一顫!玉錘一下砸重!
宣王氏眼簾當即一擡!朝那小丫鬟掃了一眼!
小丫鬟頓時滿臉蒼白,往地上重重一磕,顫着聲兒告罪,“二夫人!奴婢知錯!”
宣王氏還沒開口,那邊的宣婷已站了起來,往前快走兩步,急道,“阿孃!鎮遠侯是聽說了二皇子喜歡梅花,這才舉辦了這場賞梅宴!是想讓二皇子相看他們府上的那個……”
“住口!”
宣王氏提聲呵斥,一雙吊梢眼中皆是沉沉怒意,盯着宣婷喝道,“你再敢胡言亂語一句,到除夕前便休想再出你的院子!”
宣婷眼睛一瞪,隨即卻紅了眼睛,一下撲到宣王氏跟前,半蹲半跪在貴妃榻邊,帶着哭音喊道,“阿孃!分明先帝曾給二皇子定下與咱們府上的婚約!大伯跟前唯一的女兒已經嫁了人!如今適合年紀的只有我!阿孃,我纔是……”
“啪!”
宣王氏一個不重的巴掌打在她的臉上,氣得手指微顫,“這種事,也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能隨意言談的!還不住口!”
宣婷捂着臉,落下淚來,“阿孃!您分明知曉女兒心悅二皇子!”
宣王氏迅速地朝那跪在榻邊的小丫鬟瞥了眼,剛要發火,外間卻匆匆走進來一個婆子。
正是她陪嫁的王嬤嬤。
見着屋內情形,先是愣了下,然後趕緊地走到宣王氏身邊,低聲道,“二夫人,雲意居那邊,小菊今兒個被掌了嘴。”
雲意居,便是宣芷住的位於東苑裏的院子。
宣王氏眼神一變,朝王嬤嬤看去,“發生何事了?”
王嬤嬤朝宣婷看了眼,這才低聲道,“聽說是偷懶耍滑,被夏果懲治了。”
“偷懶耍滑?”宣王氏察覺不對,“她那院子裏有幾個是正經做事的?可說了夏果今日一早便出去是爲何了?”
王嬤嬤搖了搖頭,道,“小菊的嘴都打爛了,如今連話都說不清。不過奴婢已派人去打聽了。”
宣王氏冷笑一聲,“一個賤婢倒是拿起主子的派頭了,竟然還能將人的嘴打爛。”
她略一沉吟後,道,“莫不是賞梅宴的事兒叫那邊知曉。這四丫頭起了什麼心思?”
跪坐在榻邊的宣婷頓時擡頭!
宣王氏掃了她一眼,又對王嬤嬤道,“去給小菊拿些傷藥,讓她仔細盯着四丫頭和她那兩個丫鬟,看看她們這段時日都在做什麼動靜。”
王嬤嬤應了一聲,剛要退下。
又看宣王氏朝貴妃榻的另一邊掃了一眼,那眼神……如同在掃視一個死物。
王嬤嬤扭頭,看見趴在地上已抖如篩糠的小丫鬟。
再看跪坐地上滿臉是淚的宣婷,似是猜到什麼,暗暗搖頭,拉着小丫鬟的胳膊,將人半拖半拽地拉了出去。
屋內,宣婷等人一出去,立刻再次抓住宣王氏的袖子,“阿孃!宣芷莫非還敢對二皇子起了心思不成!”
分明一張明豔如芍藥的臉上皆是楚楚淚意,可是那一雙漂亮的眼中卻皆是叫人驚懼的兇惡之意。
宣王氏皺了皺眉,斥道,“你再胡言亂語,便回自己的院子待着去!”
宣婷哪裏肯聽,登時嘴巴一癟,再次落下淚來,泣聲道,“阿孃,女兒此一生僅此一願!女兒只想,只想嫁與二皇子,阿孃,您讓我去那賞梅宴吧!”
宣王氏幾乎要被這不聽話的嫡女給氣死!
當即道,“二皇子與咱們府上定下的婚約明明白白說的是與遂平伯膝下女兒!玉姐兒雖已嫁人,可你大伯膝下還有四丫頭!什麼時候輪得上你了!”
“你給我住口!”
宣王氏幾乎要叫她氣死,“來人,將大姐兒帶回去!年前不許她再出來!”
“阿孃!”
宣婷哪裏肯,卻還是被丫鬟婆子們給護着出了屋子。
宣王氏惱怒地揉了揉額角,在榻上又坐了片刻,起身,繞過多寶閣,進了更朝裏間的書房。
溫雅墨香的書房內,一位容顏端方的俊秀兒郎正坐在書桌前,單手持書卷,無聲地翻閱着。
此人是誰?正是宣王氏的嫡子,宣婷的兄長,宣澤。
宣王氏親手從旁邊的暖爐上提了茶壺倒了一杯熱茶給他端過去,無奈道,“你妹妹真是越發不懂事了。本想讓你今兒個讓過過來瞧瞧你外祖父送來的這些藏本的,誰知卻擾了你了。”
分明是與嫡子說話,宣王氏卻透着一股子小心。
宣澤一笑,起身接過茶盞,道了一聲謝後,笑道,“一轉眼,婷兒竟都到了這般年紀了。”
宣王氏嘆氣,搖頭,“二皇子的婚事豈是她能肖想的。這丫頭,我先前竟未瞧出她還有這個心思。這幾日我便讓你阿爹去打聽打聽京城中適齡的兒郎去……”
卻見宣澤笑着搖了搖頭。
“阿孃。”
他將茶盞放在桌上,轉身,來到圓窗邊,伸手,推開窗戶,外間的寒雪天光便乍然闖入這溫熱如春的室內。
他也不覺得冷,只含笑站在窗邊,看着外頭的冬色,溫文含雅地說道,“此樁婚事,也並非不是婷兒不能想的。”
宣王氏意外,“大哥兒這意思?”
宣澤笑了笑,伸手,拂開窗臺上的一抹積雪,捻了捻指尖的寒意,才輕輕一笑,道,“若……這遂平伯,換了阿爹來當呢?”
“!”
宣王氏臉色大變,隨即佯怒道,“休要胡言亂語!”
她被宣澤這樣大膽直白的言語給驚到了,雖這是他們夫妻隱祕的心思,可誰也不敢當面提起!
誰知兒子竟然敢這樣直接地說出來!
可說完立即又意識到自己方纔言語的不妥當。
看了眼宣澤,又放低了語聲,道,“大哥兒,當心隔牆有耳!”
宣澤卻不甚在意,轉過身,看向宣王氏,笑道,“阿孃,二皇子的婚約,是與遂平伯的女兒結親。卻並未說一定是大伯的女兒。”
只要是遂平伯就行。
宣王氏當下愣住!
又聽宣澤徐徐說道,“阿孃,女子之婚姻,便是一生一世,若能嫁得意中人,豈非世間最爲歡喜之事?您應該比任何人都想要婷兒嫁得如意郎君吧?”
宣王氏輕吸了一口氣,依舊微壓着嗓子道,“爲娘何嘗不想叫你們兄妹二人皆能娶得意中人,夫妻恩愛百年好合?可你大伯。”
她頓了頓,再次道,“乃是當今聖上親自下旨承襲的伯爵之位。原本到咱們府上這爵位道你大伯已是第五代,若再無建樹,勢必要剝爵。你大伯爲保闔府前程,拿了命投效到鎮遠侯旗下,如今戰功赫赫,連聖上都交口稱讚。”
這話宣王氏像是在勸導兒子,又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搖了搖頭,“爵位……連你父親都不敢多想。”
不敢多想,又並非不想。
站在窗邊的宣澤又笑了下,並沒有因爲母親的不認同而有半分的不滿,反而點點頭,含笑再次開口,“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宣王氏朝他看。
便聽他道,“若大伯膝下沒有未出閣的女兒了呢?”
“!!”
宣王氏猛地看向選擇,隨後皺了皺眉,竟沒再如先前般絮絮嘮叨。
宣澤看着明顯意動的母親,轉身,行動如風般自然地坐回書桌邊重新拿起書本。
片刻後,無聲輕笑——父親母親不過都需要一個火引子罷了。
宣婷既然自己提出來了,何不好好地利用一番呢?
富貴權勢,哪個不想要?
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