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芷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了‘毛骨悚然’四字!
她不再顧及身上痛楚,爬起來就要跑!
卻被壓住了衣角。
她扯不動,卻不肯叫他拉回去。
正僵持着。
又聽牀上這人道,“還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啊。”
那熟悉的,散漫的,帶着戲謔又輕浮的嗓音,比之前更沙啞,更蒼敗。
宣芷扯着衣角,知道自己如此是逃不了了。
想了想,說道,“三日之期未到,我尚未拿到解藥。你不要殺我,我可以……幫你緩解天一水毒的痛楚。”
蘇晏知看着昏暗中的小丫頭,聽她自險境中猶搶奪生機的鎮定與聰敏,低低一笑,再次浮着嗓音道,“我爲何要信你?”
誰知,卻聽這丫頭道,“你反正已痛無所痛,我便是弄錯了,你也不會更痛。不如試一試。”
不僅聰敏,還膽子大得很。
拿捏人弱處的手段,讓蘇晏知下意識想起另一個人來。
他沒答應,卻朝她手臂上掃了一眼,“不痛麼?”
宣芷一頓,隨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肩膀上的傷,頓時心生警惕,戒備道,“不痛。勞駕,請官人先松個手,我來替您緩解痛楚。”
便是處於弱勢,也隨時想要佔據掌控者的位置。
這可不像是一個衰落伯爵府中的庶女能會的。
蘇晏知不動聲色,也不鬆手,只輕浮笑道,“這樣重的血腥味,只怕是傷得不輕。嬌娘不妨先給自己止痛?”
——混賬東西!還想佔她便宜!
肩膀止痛!莫非還要在你眼前寬衣解帶不成!
臭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宣芷心中罵聲無數,面上卻平靜乖順,又拽着衣角往後退了退,道,“官人不信,便算了。三日之期未到,我腹內有官人喂下的藥,自不會……”
話沒說完,她自己都覺着這話不太對勁。
“嗤。”
果然,榻上的男子笑了起來。
黑暗中,宣芷只能看到他的輪廓,連他的神情也絲毫看不清。
暗惱地扭頭低低咋舌皺眉,然後又轉過來,笑着道,“官人……啊!”
榻上的蘇晏知忽然再次伸手,一把將宣芷拽了過去!
這一回,她竟是摔在了他的懷裏!被他再次抱住!
——登!徒!子!!!好痛!!!!
她準備裝作不經意地甩他一個大耳刮子。
可還沒動作呢。
就感覺這人低下頭來,帶着苦木香氣的呼吸落到鼻樑上!
她驚得都僵了!
然後,就感覺有什麼蹭着她的臉頰過去,落在她的耳邊。
接着,傳來這人慣有的輕散沙啞笑音,“方纔我就想問了。”
宣芷一動未動。
他的手指按在她被他咬傷的肩膀後面,曖昧的語氣貼在她的耳側,“嬌娘這一回,怎地卻喚了我官人?”
他睨了懷裏像是被嚇住而不敢動彈的小丫頭一眼,低笑,“不是郎君麼……唔!”
他忽而繃住,往後退開些許!
宣芷彈了起來,手上毫不留情地掐着他腿上那處血味最濃的地方!
若是猜得沒錯,那一處必有重傷!天一水毒,可令傷處血流不止!所以這人身上纔會一直有血味!
她一邊起身,一邊狠狠地掐!
“你……”蘇晏知乍一痛過,已緩過勁來,這樣的痛楚對他來說,不如殺場分毫,剛擡頭要說話。
那小丫頭片子忽然鬆開了手,像是才注意到一般,慌慌地說道,“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傷着官人了?您可千萬別生氣,我是被您嚇着了。”
“……”
蘇晏知默默地聽着那聲音裏的幸災樂禍,片刻後,忽然再次笑出聲來。
他不再伸手去困她,而是靠回了榻上,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宣芷要是過去她就是傻子。
於是說道,“黑燈瞎火的,別又碰着官人……”
話音未落,一縷光亮耀起。
她驚得轉臉去看。
就見窗外伸過來一隻手,手裏握着一盞被點亮的燈,往窗下空空的花几上一放,然後迅速收回去。
“哐!”關了窗。
燈火搖了搖,不僅沒熄滅,居然還頑強地站了起來。
“……”
宣芷看着那燈火,心想,窗外還有人。
這一回,可沒有九門提督府衝出來,替她做遮掩了。
她收回視線,垂着眼,一息後,走到榻邊,問:“官人有何需要我做的麼?”
蘇晏知有些意外。
大玥女子性情剛烈,寧死不屈的事例頗爲流傳。瞧這丫頭先前在滿春院的行事,以及方纔隔壁房中的動靜,無疑也是個剛強之性。
只是,剛強中,卻又比旁人多了幾分機變,她懂得險境中爲保存自身而委曲求全,卻也不爲活命而完全地受制於人。
這樣的心智,便是百年世家,也養不出來。非得是經歷無數生死之險時,才能瞬息做出百般應對。
堅強,柔韌,不屈,還……暗藏狡詐。
——有意思。
蘇晏知靠在牀頭看着她,輕笑問:“你知曉我?”
大玥朝,只有官身才稱呼官人。
誰知,卻看宣芷搖頭,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木訥道,“您隨意出入滿春院,又帶着護衛,想必是個官老爺。”
而且,殺人還跟切瓜似的。一般人哪有那個膽子?
她垂着頭,心裏卻在琢磨今日到底怎麼逃。一時又有些懊惱,怎麼哪兒都能碰到這個殺神?
蘇晏知卻有些好笑,這丫頭方纔還拿自己當幌子騙人,居然不認得他。
也沒揭穿。
再次問道:“你如何知曉天一水毒?”
宣芷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問,順口就道,“我認識制天一水毒的人。”
“!!”
屋外,無一猛地擡頭!
蘇晏知也明顯露出意外神色,“你認識製毒之人?”
——上鉤!
她心下微提,面上卻做出一副十分尋常的模樣,點頭道,“不錯。”
卻不肯再多說。
蘇晏知看着她,忽而就明白了她的心思——這是直接放出對方不能拒絕的誘餌,好以此爲機進行談判。
這小丫頭,若是朝堂捭闔,只怕比起那些老狐狸也不遑多讓。
遂平伯那耿直性子,能教出這樣的丫頭?
微微起身,朝身旁示意了下,“請坐。”
禮待,這是他在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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