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堂,不過才隔日未見,宣王氏彷彿就老了十歲。
原本養尊處優風韻猶存的臉上盡是疲憊與焦慮,眼角明顯的魚尾,滿身的錦羅也掩蓋不了她此時通身的怒火中燒。
宣芷剛行了禮,就聽她問道,“你在香山寺碰見大哥兒了?”
宣芷微微訝異,擡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緊張與不安,“二嬸是說今日清晨?是,香山寺的大師說有人自稱是家中長房嫡子,請我去相認。”
頓了下,又道,“不過,我也只瞧見了雙壽,並未見到澤大哥哥。”
宣王氏皺了皺眉,問:“大師既請你去,爲何未見?”
宣芷不解,搖了搖頭,“大師只說不宜見,並未讓我進入客堂。二嬸,澤大哥哥如何了?我聽寺中的小師父說,是遇着匪徒了?不曾受傷吧?”
受傷兩個字說得很輕,充滿了‘擔心’。
宣芷不錯眼珠地盯着宣王氏,果然見她一下攥了桌沿!
她眼睛一眨,眼底幸災樂禍一閃而逝。
接着又道,“對了,大師還讓我轉交脈案,只是當時我尚在收拾行裝,怕耽誤了,就讓雙壽帶回府中,不知二嬸可瞧見脈案了麼?”
宣王氏臉色一沉,“脈案?”
宣芷心道,果然。雙壽想活,那脈案必然不敢拿出來。
她看着宣王氏黑得像鍋底的臉,‘毫無所察’地點頭,嬌聲說道,“寫脈案的是寺裏的高僧。高僧讓我不要看,我就直接交給雙壽了。哦對,高僧還曾說,若是可行,最好能請了太醫院的陸太醫前來替澤大哥哥診治……”
宣王氏並不想再聽宣芷提及宣澤。只覺得她那字字句句聽着是關心,實則卻是在將宣澤的狼狽一遍遍地嘲弄。
“我知曉了!”
素來在宣芷面前還算能擺出慈善的宣王氏終於沒忍住,低喝了一聲。
說完就見宣芷像是被嚇到了,弱弱地往後退了退。
宣王氏深吸了一口氣,按下糟亂心神。
轉而問起真正關心的事來,“你是如何回京的?爲何會耽擱一夜?昨夜是在何處?”
這話問得還真是別有意味。
宣芷佯裝不知,擺出一副嬌軟柔婉的樣子,輕聲道,“勞二嬸擔憂,昨日正好在香山寺碰見了淮南王,王爺溫善,念及與父親舊交之情,眼見雪大難行,便讓人在香山寺的楓林禪房中給我定了一間禪房,故而得以歇了一夜。”
停了下,又乖乖巧巧地說道:“只因我出門時只帶了夏果一人,不得派人回來給二嬸送信,叫二嬸如此掛心,都是我的錯。”
宣王氏明顯沒想到,有點兒不相信地問:“淮南王?你說你碰見了淮南王?”
“是。”宣芷垂眸。
宣王氏皺了皺眉,也知道這種事兒宣芷定然是不敢胡亂編造的。
想了想,又看着她,問:“昨夜……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宣芷心笑,就算髮生了什麼,你一沒瞧見二無證據,白白地問這許多做什麼呢?
她搖了搖頭,“一夜安好,多謝二嬸關心。”
宣王氏眉頭一皺。
叫她原本就堵的心口,彷彿又被塞了一團臭泥。
她一下又想到宣澤。
好端端出去的人,回來竟然差點沒了命。而這個想要命的賤婢,卻齊齊整整地回了府!
她堵得眼前陣陣發黑,呼出一口氣,才強壓着怒火,道,“你既好好回來,這幾日便不要再出門了。”
頓了下,又示意身後的珍珠將一個木匣子端過去,“五日後,鎮遠侯府舉辦賞梅宴,特意給婷姐兒送了請帖。我想着你快要及笄,也是該到了出去走動交際的時候了。”
宣芷的眉梢微微一挑,擡頭時,美目中皆是訝色,“二嬸要帶我同去麼?”
宣王氏瞧她雖竭力剋制,可眼中的興奮卻怎麼都藏不住。
心裏鄙夷,面上卻擺出一副溫和,點頭,示意那木匣子,“這是我先前的一些首飾,也是請了京城最好的銀樓師傅打的,你拿回去挑一挑。別到赴宴那一日,還做着這般素淨的打扮,叫人看輕了去。”
宣芷立馬點頭,滿臉的喜意,“多謝二嬸。我定會好生準備。”
這一副熱切的模樣,看着宣王氏就厭煩,擺了擺手,“你纔回來,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宣芷讓春荷捧了匣子,笑盈盈地朝宣王氏福了福身,轉身,剛走出青秋堂。
迎面就看幾個家丁拽着個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人朝這頭走來。
那滴滴答答的血,落了一路。
宣芷在廊檐下站住腳,仔細看了眼,忽然嚇得臉都白了,轉身就朝春荷懷裏撲去,掩住眼睛,低聲輕呼,“這是誰?”
春荷一手將她護住,柔聲又不失嚴厲地朝那邊道,“還不避開些。衝撞了姐兒!”
那幾個家丁匆忙忙拎着血人想讓到一邊。
誰知,後頭宣王氏卻走了出來,朝身旁的珍珠瞥了眼。
珍珠立時道,“帶進來!”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被丟在了地上,身下的血滴滴答答地從院子外一直落到院子裏的青石磚上。
“咚。”
人砸在地上。
宣芷適時地嚇得一抖,又往春荷懷裏縮了縮,像是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
小聲問:“那是……澤大哥哥跟前兒的……雙壽?”
這渾身是血的人,不是雙壽,又是哪個?
“夫人!奴才知錯!求夫人饒恕!”雙壽跪不起來,只能趴在地上,不斷地用額頭去磕地面。
“我問你。”
宣王氏瞥了宣芷一眼,又轉臉盯着求饒的雙壽,“脈案在何處?”
雙壽下意識搖頭,“什,什麼脈案,奴才不知……”
“好!你還敢欺瞞!”宣王氏氣急怒斥,“芷姐兒可是都與我說了!那脈案到底在何處!”
雙壽大驚,宣芷怎會主動提及脈案?她就不怕香山寺的事兒露了餡兒?
他不敢相信地朝宣芷看去,“四,四姐兒,您何故要害我!不是您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