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廉之這場晚宴,燕君並未出席,只遣了傲雪前來寒暄了幾句。
傲雪路過慕白蘞那一席時,停下腳步,輕咳了一聲:“白蘞姑娘,君上說了,嘴長你身上,愛怎麼編排怎麼編排,他一概不管,但要他行動上做什麼,那是絕對不行的。”
燕君這人雖然兇惡之事做盡,但原則底線不容踐踏。
慕白蘞笑了笑。燕君何等人物,爲這事還要特意遣人來說一句,也是給了她很大面子了。
另一頭,高若兮赴宴赴得憋屈。面對一桌並非自己喜好的喫食,還得強裝喜歡一點點喫下去,她何時遭受過這樣的難事?
而“容瑾”還在假裝善解人意地夾菜給她,引得賓客們紛紛側目。
如此大庭廣衆之下,她要顧及郡主的威儀和形象,不能發怒,更不能掀桌拂袖而去。
蕭湛倒是沉得住氣,噙着酒杯不知在想什麼。
微妙的氣氛在三人間流轉。
衆人交頭接耳間,皆露出一副好奇八卦之神態。但礙於蕭湛在場,他們只敢極爲小聲議論。
慕白蘞坐在對面,也好奇地觀望着。蕭湛向來隱忍,如此不露聲色挺正常。但高若兮的反應略有幾分古怪,她強迫喫自己不愛的食物之時,不曾去看一眼蕭湛,而是多次留意旁桌的慕白芨。
“小高好像不怕蕭湛發現她的異常,倒是怕我兄長髮現。”容瑾過來送酒時,慕白蘞將他拉到身側,低聲說道,“看着特別古怪。”
容瑾擡眸看了高若兮那一桌:“蕭湛不是更古怪嗎?”
慕白蘞疑惑:“哪裏古怪?”
“平日裏我離你三步距離之時,蕭湛是個什麼反應?”容瑾提示。
慕白蘞擰眉思索,搖了搖頭:“我好像沒有留意過。”
容瑾眉眼一彎,心情似乎突然好了起來:“沒留意過就別想了,他看着不奇怪。”
“誒?”慕白蘞一愣,“你不是說蕭湛更奇怪嗎?”
“不奇怪。你聽錯了。”容瑾篤定地強調。
慕白蘞嘴角抽了抽,腹誹:我只是眼睛不方便,並不是耳背,好不好!
容瑾爲慕白蘞布好菜,忽然,他傾身在慕白蘞身上嗅了嗅:“小白蘞,你今日抹了什麼香粉?甜膩膩的。”
“沒抹什麼,是這香囊的氣味。”慕白蘞摸了摸腰間的香囊,“我也不喜歡這甜膩膩的氣味,但今日沈廉之給莊裏的姑娘們都送了這個香囊,說是衣帶留香,可以爲這次宴席烘托烘托氣氛。大家都戴了,我一人不戴,顯得怪異,就戴上了。啊——阿嚏!”
慕白蘞湊近聞了聞,濃郁的甜香引得她打了一連串噴嚏。
容瑾看了眼那個香囊,而後目光在人羣中逡巡一圈。正如慕白蘞所說,所有女眷的腰上都掛着一個精巧的香囊,行走處,香氣縈繞,無端地,讓人產生一種春暖花開的錯覺。
沉吟片刻,容瑾叮囑道:“待會兒你去鳴鳳閣見慕白芨的時候,把這個香囊給我。”
乍一聽到鳴鳳閣,慕白蘞這纔想起,今夜本是約了慕白芨在鳴鳳閣相見的。她看向慕白芨,慕白芨喝了幾杯酒,與賓客們交談了幾句便悄然離席。
她得跟過去。慕白蘞正欲起身,沈廉之突然招呼了她一聲:“阿岫,過來。”
容瑾託着托盤,讓開了一條路,示意她過去。
慕白蘞整理了下儀容,端莊地走向沈廉之。
沈廉之一手攬過慕白蘞肩頭,一手舉着酒壺敬向一衆賓客:“諸君,今夜沈某設宴,是爲了公佈一樁喜事。這位是我沈國公府的側夫人左氏,她染疾多年,今日得以痊癒。吾心甚喜,故邀諸位前來,分享這份喜悅。”
“恭喜國公!恭喜左夫人!”
沈廉之話音方落,賓客們便紛紛道起喜來。
“阿岫,太子殿下乃稀客,今日賞臉,是你我之榮幸。你且去爲他斟一杯酒。”沈廉之將酒壺遞給慕白蘞,攬在肩頭的手微微發力,目光中透着幾分陰狠。那神情好似在說,若不按他的意思去做,現下便可捏斷她的肩骨。
慕白蘞皮笑肉不笑,低垂着眉眼接過酒壺。
蕭湛離得近,自然也聽到了沈廉之的話。他狐疑地看着“左初岫”走來,與慕白蘞有着同樣的疑問。沈廉之向來與他水火不容,今日表現得分外平和,還讓自己的愛妾來爲他斟酒,實在是古怪。
“殿下。”慕白蘞略一施禮,纖纖素手託着酒壺,優雅地爲蕭湛斟滿白玉杯。
夜風吹拂,面紗隨風而動。
眼前這一雙低垂的眼睛,熟悉得令人發顫。蕭湛呼吸一滯,倏忽站了起來,帶得桌上餐盤一陣晃動。
糟糕!難道被認出來了?慕白蘞心底一陣狂跳,她怕露餡,還特意讓凌霜畫了極爲嫵媚的眼妝,全程更是半垂着眼睛,拿捏出與慕白蘞全然不同的神態。
“靜之。”蕭湛呢喃。
慕白蘞一呆:“……”靜之?這又是誰?
杯盤亂動的聲響,引得周圍賓客看了過來。
沈廉之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他嚮慕白蘞走去,臉上是虛假的帶着歉意的神情:“殿下,阿岫大病初癒,行止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蕭湛猛然回神,定睛再看眼前之人。面紗之下看不清面容,但眉眼清麗,豔而不俗,與記憶中的那人有着許多差別。
“國公言重,是孤失態了。自罰一杯!”蕭湛舉起酒杯,一口氣喝了下去。
看着蕭湛喝下那杯酒,沈廉之眼中的笑意更甚,眼角那顆美人痣也越發嬌豔起來。
“阿岫,你先前受了風寒,不宜在外逗留太久。”沈廉之體貼地爲慕白蘞理了理鬢角,“今日你先回屋休息去吧。”
“……”沈廉之就這樣讓她收工了?慕白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還想留着?”沈廉之又爲慕白蘞攏了攏衣裳,“身子方好,不可貪杯!乖——先回去。”語調溫柔,雙眼似要裝不下滿腔的情意。
不知情者,當真會覺得這兩人伉儷情深。
慕白蘞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不着痕跡地避開沈廉之的手,道了聲“諾”便退了下去。
離開衆人視線,慕白蘞長長舒出一口氣。
胡小喜從黑暗角落裏走出來:“大公子已去了鳴鳳閣。”
慕白蘞點了點頭:“小喜叔,你注意着這邊情況,我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