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少年抽泣的聲音不斷刺激着南瑾陌。
背對着自己的少年，似乎在說什麼，話都擠在少年的喉管裏，她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南瑾陌癟了癟嘴，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
真丟人。
能不能別哭了，哭得她腦仁都開始疼了。
她想好言安慰少年幾句，擡手就往蹲在地上的少年肩頭拍去，整個人輕飄飄的，從少年的身體裏穿過。
南瑾陌這纔看到少年懷裏摟着一具泡得不成形的女屍。
除了那身珊瑚紅絲絹對襟齊胸襦裙表明可能是她，除此之外，那腫得跟個豬頭一樣的臉，橫豎左右看都不大像她。
可她不是已經滅掉了所有白衣男子嗎？沒有白袍修羅索命了！她怎麼還會死！
南瑾陌心頭冒起一股莫名暴怒之火，她伸手想要抓起少年，“本王如此惜命，怎可能橫死，爲何本王的身體還被糟蹋成這樣？”
她的手從少年扣得嚴密的衣襟穿過。
那股熟悉的松香變得清晰起來。
兩人的氣息卻有了隔閡，變得模糊起來。
她和少年之間存在壁壘。
少年擡起淚眼，整張溫和潤雅的臉皺皺巴巴，成了個悲痛欲絕的小老頭，他似乎看到了她，似乎在自言自語。
“沒關係，我會想盡辦法救回你的，南南。”
“本王怎麼可能死！你給我說個明白！”南瑾陌聲嘶力竭地往少年叫喊着，她的嗓子卻沒有丁點聲音發出，耗盡力氣的人頹喪地跌坐在地上。
看着漸漸消散的那身血色，南瑾陌心頭有了個決定。
她往白茫茫的天頂看去，當機立斷對那片白茫天地豎起手掌，“我南瑾陌在此慎重發誓，只要能從這鬼地方出去，若見着這古怪少年，我南瑾陌定留他一命，不打不罵，真心相待，把這少年捧上心尖的疼。”
天頂漏下幾點鵝黃暖陽。
南瑾陌拿舌頭尖蹭了蹭乾燥的脣，她都說了那麼大堆違心的話，就這？
她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胡謅，“他要天要地，只要是我能兜住的，我都依，只求別殺人放火就成。”
天光炸裂，取代了整片白茫。
刺眼的光線從眼底漏了進來，模糊的屋樑開始清晰，模糊得牀幔泛起晨光，她撐起身，揉了揉眼睛。
一張臉漸漸從模糊走向清晰，向她靠近。
一身灰白五對襟扣棉質長衫的少年，他髮髻高高束於頭頂，他平靜的看着她，“睡了一天一夜，可算醒了。”
他眼裏並沒有半點起伏波動的光出現。
他語氣淡漠，甚至有着一種萬物同他毫無關係的孤離感。
少年整個人就像一座在海上寂寥許久的孤島。
反而她成了那個誤闖進那片祕境孤島的人。
她撐着無所畏懼的臉，接上他沒有溫度的眼，“你和孟少艾是什麼關係？”
少年一愣，微微擰了下眉頭，厭惡從他眼裏把孤離擠掉。
“草民巳檀，見過南國主。”
屋內漆黑，無名攥緊手裏的銀絲，身穿白衣的他仰頭審視着眼前場景，如同一隻深陷泥濘卻獨具自傲的仙鶴。
偌大的正房沒有一件傢俱陳設，卻被塞得滿滿當當，有得只有望也望不見頭的巨大容器，是根根粗壯的透明玉柱，它們拔地而起，向屋樑直衝而上。
緊隨其後的老七更是被這裏古怪場景駭得聲音抖了起來，他縮了縮脖子，把身子貼在無名背後。
“這、這裏、實在太過詭異了，咱們可是要尋一尋這鮫人長腿的方子？既然如此，找到了就趕快回去覆命。”
無名肩膀抖了抖，甩開依附在自己身後的老七，往中央走近。
中央的那根玉柱裏泡着一具屍體。
確切來說，是斷肢殘骸。
無名的視線往這根玉柱旁掃去，一個男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老七再一次躲在無名身後，語氣滿是崩潰絕望，“這女屍，先前是不是就是咱們在屋頂聽到的那個女聲？”
“這女屍究竟是死是活？”
老七伸手抓住無名的手臂，無名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下，最後還是壓下了脣，他的目光再次從男人的背部略過，這屋內傳來的對話還縈繞耳畔。
“二哥，我實在不想再繼續泡在水裏了。”女聲尖銳。
“陳四，你再忍忍，明日便是你擺脫困境，重獲自由之時，爲此爲兄忍辱負重，做了這些勾當許久許久，也是時候該撥雲見日了。”男聲沉穩。
如果他沒有猜錯，這男人就是陳二，是陳家的家主。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玉柱裏的女屍身上，陳四。
水柱裏閉眼的陳四，辨不出死活。
明日，擺脫困境，重獲自由。
這幾個字不輕不重卻如同利刃把他心底那層茫然飄渺的黑暗中破開了一絲縫隙。
他思忖着，手指颳了刮下顎，跨過沒有生氣的男人，探出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玉柱。
“哐當。”幾聲悶重厚實的水流晃盪聲，帶起了一連串細密的氣泡，裏面的人嘴裏漏了氣，是活人。
無名的五官繃得緊，嘗試幾次過後，他放棄了展露表情的想法。
他是無情無慾無求無念無親無友，甚至連喜怒哀樂都做不出來的無名。
而這個從他獵殺中苟活下來的女人，向他示威着，向他挑釁着，也提醒着他。
原來他，無名，會失手。
心裏起了輕微的波瀾，有點空落落的感覺，是他說不上來的滋味。
得讓這個女人在這片大陸上消失纔行，這樣才能掩蓋他的失敗，既然每個人都該擺脫困境，重獲自由。
那麼這個女人也會如願。
老七凝重地看着無名的背影半晌，這小子莫非是想把女屍搬出去？
“外面只有那水潭可以泡着，可那水潭……你我明明親眼看着鮫人就是接連不斷地從那水潭裏冒出來，說不定、說不定，這水潭就是通往海底的路。”
老七臭罵着，往無名身旁走近，他自己的面容也倒映在了水柱上，“這趟任務真是晦氣，若不是因爲你下手利索，這回算我老七勝之不武，否則我纔不會任憑你使喚。”
無名聽老七明白自己的意思後，才退後幾步，蹲下身打算在陳二身上找到鮫人長腿的方子，他卻先從陳二身上搜出了一個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