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乃七層高閣傍樹而生,與藍盈古樹相依相偎。若是遭遇雷擊,定會引火燒樹,樹毀寺塌,又會功虧一簣。
“那需要移動整顆古樹嗎?”
“倒是不必移樹。若是用鐵絲由上而下纏繞,並且把鐵絲埋入地底,或可以直接讓泥土吸收掉天降落雷。”
巳檀語氣中肯,“不過需要大量鐵絲,同時爲了穩妥起見,我還重新在寺頂鑄造了一朵銅蓮。”
巳檀藏着私心,他覺得南瑾陌就是那朵搖曳生姿的並蒂蓮,偏偏這朵蓮渾身沾滿着妖嬈又蠱惑人心的血,讓人心驚膽戰又流連忘返。
所以銅蓮爲頂,靠人力控制開合。
慈恩寺爲七層高閣,摒棄臺階,中空打通成道,通道以特質銅管,銅管由鐵絲填充埋入地底,通道從銅蓮的頂,逐層連接至最底層,底層便是依靠人力推動把手,控制頂部銅蓮開合。
爲了防止由於雷擊而導致的地陷,還需要人力向下挖數丈,挖空周圍並以磚石修築,達到鞏固之效果。
“若我必須待在你所說的那朵蓮花上,能否引雷入地?”南瑾陌思考着,她在哪,雷擊在哪,雖穿綃紗能抵禦片刻,但她總不能真拿自己的身體去扛?
巳檀爲難的看着南瑾陌,她不想活了?
他擡眼就掃到了滿臉幽怨的秦舒煜,“你小子好好想辦法,南南就坐上面,怎麼了。”
“國主,您找得這個侍衛脾氣還真不大好。”
南瑾陌只感覺兩人間氣氛微妙,“平素,他人脾氣挺好的,恐是這幾日操勞過多,休息不足,急火攻心。”
在一旁的秦舒煜反覆磨咬着牙根,強忍怒火,他秦舒煜赤手扼敵的時候還不知道這臭小子在哪裏玩泥巴呢,竟敢把他當做個脾氣不好的侍衛?
秦舒煜兇狠地甩了巳檀好幾個刀子,他簡直恨不得巳檀就地消失。
“國主說笑了,我與他確實只見過一兩回,算不上又過節。”巳檀不搭理已經被仇恨矇蔽雙眼,失了理智的秦舒煜,繼續給南瑾陌講解着。
“引雷入地的話,或許延長那根銅管,如此的話便從蓮心貫穿而出,搖臂上九天,”巳檀看着手裏的構圖,“不過恐怕算不上美觀了,國主倒是能坐於蓮花之上。”
“小先生出馬果然不同凡響。”如此便能好好解決天降驚雷的責罰了,南瑾陌感嘆不已。
巳檀如願聽到南瑾陌的稱讚,他臉紅了起來,臉頰被燭火烤得滾燙,他垂下眉,囁嚅着,“國主謬讚了。”
“倒是小先生,我還有一事,那地底的暗河可否棄之不顧?”
“國主,遇上的話得繞開地下河,方可動工。無論國主想在地底建什麼,都得繞開。”
巳檀又格外肯定的補充了一句,他感覺南瑾陌不僅僅是想問地下河的事。
“我想建個倉庫,放點私房錢。”
暖黃的燭光把南瑾陌真摯的目光暈染上了篤定,她的雲鬢閃着微弱的金光,好像是在一片星河裏偷偷採擷了一捧月。
巳檀被燭光晃花了眼。
“國主想要什麼樣的,我畫就成什麼樣,再建成什麼樣的。”巳檀又笑了起來。
“有勞你了。涼月拿東西來。”南瑾陌看着巳檀舒展的笑,總感覺自己在哪見過他。
涼月輕聲推開了半扇門,她端着托盤,“主子。”
難題破解,南瑾陌心情大好,她親手拿起那身漆黑的毳衣,朝巳檀展示起來,“答應你的。你看看是不是完好無損?”
巳檀望着將要燃盡的燭臺,“夜深了,我也該告辭了。”
南瑾陌看着手裏全黑的毳衣,“你等等!”
秦舒煜嘴巴一癟,單手拎起南瑾陌手裏那件鑲滿奇珍異寶的毳衣,毳衣打在秦舒煜的手臂上,“怎麼這麼重。”
秦舒煜幾步趕上巳檀,把毳衣往巳檀肩上一甩,“謝謝你,那段時間照顧了她。”
巳檀往身後偏了偏頭,欲言又止,把肩頭上的毳衣往下拉了拉,把門關上,人便離開了。
他藉着慘淡的月光往宮外走去,毳衣有點硌身,剛剛捨不得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自然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這時,他才把毳衣從肩上拿下來,仔細查看着。
“啪嗒”一袋結結實實的銀帶從毳衣裏側掉落。
而毳衣或深或淺的羽毛下鑲滿了琳琅滿目的翡翠寶石。
在幽暗的月光下閃閃發光,優雅動人的對他笑着。
巳檀嘆了嘆氣,她還真是特立獨行。
他往暗處藏了藏,豎着耳朵又聽了片刻,再沒有丁點聲音,他趁着月光,呆呆地看着手裏這身漆黑的毳衣。
“小檀,你記住,這黑羽鴉的毛結實,拿來做毳衣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若是以後冬天缺衣的話,且記住阿姊對你說的,”小孟少艾舉起剛剛縫製好的毳衣,給巳檀顯擺。
“阿姊給你,瞧瞧你那針角做得真差。”小孟少艾把完工的毳衣往巳檀手裏塞了塞。
巳檀鼻尖一酸,“阿姊啊,你現在過得可還好?”
他又重新把毳衣披上,藉着月光沿宮道慢慢的走,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無限長,長到有人踩上了他的影子。
“小檀。阿姊對不起你,你能原諒我嗎?”
孟少艾這幾日心口莫名疼地厲害,已經連續好幾日的她都徹夜無眠,就在宮牆附近轉悠,直到今日她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以及那身漆黑的毳衣。
那人是她的雙生胞弟,孟憶檀。
被她扔掉十二年的孟憶檀回來了。
孟少艾不敢與孟憶檀相認,她害怕自己又陷入那場不會醒的噩夢裏,她躲在陰暗裏目送着那個影子離開。
屋內的燭臺已經燃盡,疲憊的南瑾陌伸了個大大懶腰。
“南南。”秦舒煜低聲問道,“疼嗎?”
“嗯?”南瑾陌困得不行,只感覺身上密密麻麻的癢,而他指尖的溫度若有若無着,輾轉在了後腰,像是觸電般,讓自己的意識越發鈍木。
“你紋完了,就趕緊睡,怎這整天整天的脾氣越來古怪了。”南瑾陌語腔裏全是睡意,她懶懶地往身後,朝人蹬了一腳。
秦舒煜暗暗笑了笑,握住她的腳,撓了撓她的癢癢,“好了,明日睡醒了,再看。”
見人趴在枕頭上睡熟了,秦舒煜默默地抽了一口氣,把人翻了個身,輕手輕腳地給她穿上兜衣,蓋好被子,自己便關門站在廊前吹了半夜的冷風。
初春乍寒的風硬是把秦舒煜吹得傷寒了,南瑾陌看着秦舒煜頭昏鼻塞,甚是困惑不解,她伸手摸了摸秦舒煜額頭,“還有點燒,你晚上是要踢被子不成?”
她伸手端來一碗黑得透亮的藥,“喝吧,得快點好起來。”
“我難受,你餵我。”
秦舒煜躺在牀上,語氣軟綿綿的,南瑾陌呼出一口氣,捏着藥碗,靠在牀沿邊,“下不爲例。”
隨後她拿來一個靠枕墊在了秦舒煜背後,他淺淺咧嘴,“這是,南南說得第三次下不爲例了,我數得清清楚楚。”
南瑾陌兇巴巴的把湯匙往秦舒煜嘴裏塞,“喝藥都灌不上你的嘴。”
“這藥真苦。”秦舒煜喪着臉,南瑾陌好笑的看着他,從桌臺上拿起一顆蜜餞,“這麼大個爺們,原是怕苦。喏,甜的,吃了就不苦了。”
秦舒煜長手一伸,把她拽近了些,才含住她手裏的蜜餞,順帶蹭了蹭她的手指,“南南更甜。”
手指癢癢的,南瑾陌小臉瞬間紅爆了,整個人如燒得通紅的鐵,“你這人生着病呢,還不忘動手動腳?”
屋外響起涼月的聲音,“主子。”
“進。”
涼月遞過來了一封信函,“陳主子託我轉交給您。”
南瑾陌看着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函,神色越發難看,“她去了東吳國。”
如此貿然,不是以卵擊石,那是什麼?
“她人呢?”南瑾陌急聲問起涼月。
“主子,您若是追得話,人現在該是已經過了邊境,入了東吳國了。”涼月發現這封信函的時間算不得早,估計是陳四也想到南瑾陌會阻攔她,故意把時間錯開了。
一陣無助拔涼之感從皮入骨,把南瑾陌刺得生疼。
秦舒煜從身後站起,扶住了南瑾陌,感覺到了她的顫抖,“別自責,那她自己的選擇,你已經努力把她從海底帶上了,她也是不想連累你。”
秦舒煜心疼着,輕輕用手拍着她的背,南瑾陌把頭埋進秦舒煜的胸膛裏,聲音甕聲甕氣的,“她幫了我,可是我連拉她一把的機會都沒有。”
甚至她連告別都是託人來說的。
“她知道你如此珍惜她,也會很開心的。”秦舒煜耐心安撫着一顆破碎的心,“該去看看破土動工的儀式了,我陪你去。”
“可你不是還燒着嗎?”南瑾陌擡起泛紅的眼。
秦舒煜捏了捏她的鼻尖。
“你是藥,所以藥到病除,我的國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