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陌遲疑不已，握着那隻質地光滑冰涼的勺子許久，知道自己的溫度已經覆蓋着勺柄，“哐當”清脆的碰撞聲，勺子敲在碗沿上，她小心地挖了一點。
溫潤的綿糯的口感，苦味消退在了微甜的汁水裏，像是在喫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糕一樣，南瑾陌大膽地又順着碗沿把勺子往深處勾了勾，她擡起那沉甸甸的一勺，“小羽，這是透明的吧？”
陳四囑託要她盯着姐姐喫乾淨，哪怕這東西烏漆麻黑，她也順從着滿口胡說，“是的，姐姐，您多喫些。醫者說是對您的恢復有幫助。”
南瑾陌聽着，心頭鬆懈許多。
颳了刮碗沿，喫得還算愜意。
大門砰地被大力推開，陳四身側帶着藥氣的苦味，那股乾澀的苦味很快與南瑾陌身上那股清淡的香氣混合在了一起，“駱阿梨，你可是和人起了衝突？快躲躲先，人馬上搜到這裏來了。”
陳四拽住南瑾陌的手，順手把一支藥瓶塞進了她手心，“外敷十五日。而這是內服的藥，每日早起服用一次，你服完這瓶，我再給你第二支，萬千切記服藥期間需平心靜氣，且忌急忌躁。”
南瑾陌感覺自己的鼻息噴在了四周的牆壁上，是個密閉空間呢，陳四的聲音急切萬分，“服藥期間，你不要和人發生衝突，遇事得忍一忍，否則只怕氣血沖和，脈息混亂，功虧一簣，你成爲一個四肢無力的廢人，忍忍，也就這三個月。”
陳四太清楚南瑾陌那不肯喫虧的脾氣暴躁的性格，身旁又沒了涼月，她和人發生衝突只是遲早的事，她只得再三叮囑，南瑾陌反手握住陳四，“你放心，我知道，我會忍住的，直到康復爲止。不過，還有一事，別人我終究不算放心，只能麻煩你了。”
“好，我會按你要求，一切爲你準備妥當的，待這衛兵搜查過後，我送你出宮。”陳四的聲音殘留在了門縫裏。
陳四拉上那道暗門，把所有的立櫃放回原位，她不慌不忙地仰首闊步走出內廳，拿着手指擋了擋空氣裏充斥濃郁酒氣的氣味，隨後纔對上面前醉醺醺的男人，“都尉大人，何事如此勞煩？既然都尉大人親臨醫館了，可是要找我討些醒酒茶？”
這人就是李潤鋒，是個喫喝嫖賭樣樣精通的酒蒙子，奈何人武藝高強，陳四明白，自然不想直接和這樣個人槓上。
李潤鋒的酒氣混在藥氣裏，他“哼”了一聲表露出自己的不大滿意，“曾醫者笑話我了，那二兩水，不至於醉的，近日可有瞧見這個女娃？”李潤鋒展開手裏董微羽的畫像，衝陳四晃了晃。
陳四一眼就認出是駱阿梨身旁的那個小姑娘，可這李都尉拿着高官厚祿，又前來風平浪靜的醫館搜人，定是聞着味兒，來興師問罪了。
她前幾日在宮內確實聽到董首陽的寵妃趙盼兒的妹妹失蹤了，聽着宮人皆傳，她妹妹最後好像是出現在碧鳶宮附近，而駱阿梨就是從她在路過碧鳶宮的路上碰見的，駱阿梨說她身份被人認出，恐怕還真是趙盼兒的妹妹。
無論如何，這李都尉來者不善。
陳四目光坦蕩，她提着筆，掠過李潤鋒的肩膀，“沒見過，都尉大人既然不是前來討要一碗醒酒茶的，那還請不要在我這耽誤時間。”
雖然找得是董微羽，但是董微羽現在就是駱阿梨的眼睛，兩人現在是系一塊的，誰被發現了都不好推脫。
李潤鋒啜了下牙，他是跟着線報才準確無誤的挑明瞭過來，沒想到這個風頭正盛的女醫者故意隱瞞，這裏畢竟是醫館，不是酒肆茶樓，他也不可能直接把這裏掀個底朝天。
找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而已。
他這個聽話幹活的奴才，乖乖照做好。
李潤鋒掃了陳四一眼，“真希望天天都能在這裏見着曾醫者。”
陳四笑了笑，“都尉大人說笑了，平素忙碌，不過這幾日才得以休整，天天守在這裏自然是妄想不得的事，原是都尉大人欽慕我，所以才天天都要來這醫館逛逛？”
李潤鋒背過手，用審視的眼神，冷冷地環視了醫館上下一圈，“曾醫者可願接受在下的心意？”
陳四面色平靜，俯身提筆，在宣紙上留下幾個字跡，“我心有所屬，不敢耽誤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不會惱羞成怒，要砸了這醫館？”
李潤鋒“哼”了一聲，長腿一邁，邁過醫館門檻，“我在醫者心中可是求愛不得就怒火中燒的人？砸醫館，當然不會。我可是個講道理的人，曾醫者該信我，而不是對我隱瞞着什麼。”
李潤鋒帶着氣勢洶洶的侍衛，“走，今日這裏沒有，說不定明日就有了。”
這囂張的曾醫者明日當班。
南瑾陌把手指搭在自己的脈搏上，默默地數着自己的心跳聲，在數到第一千零一百零四下時，動靜從門縫裏逐漸擴大清晰起來。
“明日恐怕還要再來搜尋一番，駱阿梨，你今晚便離宮，我會帶你去一家我曾救治過的一位老婆婆那裏，那位婆婆平素就一人居住，你先且在那修養，待三月過後，你重新見得光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南瑾陌乖巧順從的點點頭，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實在弱小，只能隱忍不發，靜待時機，“小羽呢？”
陳四沉默了片刻，“宛歌，你在我身邊待了大半年，這次隨駱阿梨一道，剩餘幾日你來替她上藥，暫且當作她的眼睛，護她周全。”
董微羽的模樣已經被人瞧見了，留在駱阿梨身邊實在危險，況且董微羽對王宮還是風縱城都頗爲熟悉，每日便由小羽和阿婆接觸，好讓自己既能確保駱阿梨的安危，又能隨時觀察到她的恢復情況。
“好的，老師。”聲音清脆沉穩，感覺是個踏實靠譜的女孩子呢，南瑾陌在心裏想着。
“接下來的時日便有勞你了，宛歌。對外喚我雲瀟瀟。”
“駱阿梨，你所託之事，我已經替你辦妥，這便是你要東西。”陳四拿出一張摺疊的嚴密的黃皮紙還有一支小藥瓶，南瑾陌纜了纜手陳四，“若是緊急情況，這配方，宛歌會嗎？”
陳四沉凝着南瑾陌一臉平靜的明豔臉龐，她緊緊地圈住南瑾陌，“雖然我不希望此事會發生在你的身上，可以防萬一，我還是把方子給過了宛歌，我希望你一切無恙。”
南瑾陌感覺陳四不如往日沉穩，害怕焦慮參雜在陳四略微顫抖的身體裏，她伸手抱住替她擔憂的陳四，陳四身上若有若無的清淡苦澀的藥氣鑽進了南瑾陌的鼻腔裏。
“你放心，畢竟現在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如此了，既然已經做好破釜沉舟的覺悟，那還是別退縮不前。若我真的遭遇不測，我定要宛歌把那些嘴臉一一記下了，你得替我找那些人算賬啊。”
宛歌衝着陳四點點頭，“瀟瀟姐已經和我說過了，還請老師放心。”
“不過，你真的不害怕宛歌這孩子受我牽連而被死仇捉住受到報復嗎？陳四。”南瑾陌頭埋進了陳四懷裏，她的低語輕柔的氣息遊蕩在陳四的脖窩裏。
“阿梨。”陳四拍着南瑾陌的背，語氣苦澀乾涸。
“瀟瀟姐，宛歌從未恐懼過死亡。”宛歌接過了話，聽到宛歌這般壯士斷腕意志的南瑾陌心想，待自己復明之後，還是把宛歌還給陳四好了。
“還有一物，想着阿梨或許需要。“陳四擡起南瑾的手，“這是藥仙谷一傻小子給我的，他謝我替他取回了東西，我一待在宮裏的醫者對這身外之物，也沒什麼用處，不如拿給你防身。”
藥仙谷的傻小子，還能有誰。
南瑾陌在心裏默默吐槽着。
是一根杵地行走的長棍。南瑾陌接過後，手感微涼，陳四燥熱的手心貼在南瑾陌手背上，“駱阿梨，你往地上輕輕杵地，便會彈出劍尖，劍鋒利，見血封喉。”
現在的南瑾陌還真的成了一個執棍行走的盲人。
馬蹄踏踏而來，“這便是往來宮內外採集的車隊。”
“瀟瀟姐，走吧。”宛歌翻身上了車，她的聲音從南瑾陌頭上飄來。
南瑾陌臥在乾枯的稻草上，那顆還在她胸腔裏跌宕起伏着，不安分的鮮活的跳動的心，表明她還活着。
月色慘淡被冰涼的鐵蹄逐漸碾碎。
“陳四，待我歸來時，定和你聯手滅了這片污穢之地。”
不知爲何，她的話好像從來都沒有食言過。陳四目不轉睛地看着漸漸離去馬車，她掃了董微羽一眼，“從明天便要來回往返了，小姑娘你沒問題吧。”
董微羽圓圓的小臉，鼓出兩團肉包，“醫者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