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煜的眼神像是一把燎原的火，把她的心事燒得乾淨，他的氣息貼在南瑾陌的耳根，也同她一併打量着外界動靜，“該是要到東吳國與西陵的交界處了，今夜我們要在此處歇息了。”
南瑾陌環視了周圍靜謐的一切，像是已經走進了羣山環繞的密林深處，到處樹影重重，孤影搖曳。
“就地休整。”行徑緩慢的車馬隊在同一時間停駐。
秦舒煜牽着南瑾陌下了馬車，環視着周圍一片空地，他吩咐着一身穿暗色長袍之人，那股似有似無的酒氣融在空氣裏。
“今晚在此歇息，明日便進入西陵邊境了，萬事小心。”
遠山重疊，密林疊影，漆黑中升起了幾簇飄渺的光點。
站在原地等待他們鋪地設營的南瑾陌感覺自己渾身鈍得不行，她瞧着營地有幾匹晃着馬尾，悠閒喫草的馬。
她衝秦舒煜身後指了指，“我想騎馬，去溜達溜達，這段時間實在悶得慌。”
黑暗裏的秦舒煜像是那點指引的光，他始終保持着溫潤謙和的笑，“南南，叢林密處，漆黑路滑，我陪你一起。”
“牽馬來。”秦舒煜的聲音不大，裏面滿是不容置喙的威壓。
見着馬側兩端還垂掛着箭袋，左側還懸掛着一把長弓。
南瑾陌打趣着，“秦舒煜，這商賈之人出行採買怎還會配帶弓箭？你這一看就要露餡。”
秦舒煜敲了敲南瑾陌的腦門，“自然是因爲此行路上變數頗多，防備些總是好的。”
他牽起繮繩，把馬往南瑾陌跟前牽，“這本是軍馬，該是比普通駿馬高大些，我抱你上馬。”
南瑾陌盯着馬身上的圖樣，很是眼熟，可她一時沒能記起究竟是在哪見過，“這就是你所轄的赤龍軍的圖紋？”
“不，這是皇室的圖紋，”秦舒煜把南瑾陌抱上了馬，“這圖紋頗爲複雜，只見一眼很難記住也很難復刻下來。”
他翻身上馬，貼在南瑾陌的身後，就聽着南瑾陌平靜的話音，“若是我遇上了什麼麻煩，給你留這圖樣，你能看懂吧。”
秦舒煜邊聽着邊從身後拉過她的手，“南南說得也不無道理，我畫給你，若是事發緊急，留下這個圖案，我便知道。”
筆直的一豎穿過一個牢固的三角框。
南瑾陌的手心酥酥癢癢，嘀咕着，“這圖案着實簡單，不怕被輕易發現嗎？”
秦舒煜爽朗愉悅的聲音迴盪在南瑾陌的耳邊，甚至蓋過了”踏踏踏“的馬蹄聲。
“南南啊，有時你聰穎，偏偏有時又純善的可愛，那自然是你我間的暗號，只有你我才懂，到時候若是時間趕得及，你還可多畫上幾個。”
南瑾陌又羞又臊，臉燙得不行，這小傻子又逗她。
兩人走近了密林深處，那幾簇搖曳的光點似乎變得更近了。
南瑾陌越想越覺得自己佔了下風，氣不過，她扭過頭想咬秦舒煜一口發發氣，忽見與暖黃格格不入的冷光在遠處的黑暗中閃動了一下。
聲音刮過了空曠的林間，抖落了許多敗葉。
馬不安分的顛簸了起來。
南瑾陌心懸了起來。
暗中有人盯上了她？
還是盯上了秦舒煜？
還是盯上了他們？
踢踏的馬蹄聲，風捲動枯葉的聲音，急躁的呼吸聲，還有寂寥的風聲，周圍的聲音織成了一張撐大的網，人成了甕中鱉。
她卻只聽到她的心跳聲已經快到失控。
在顛簸的馬背上，她俯身，用單手去勾那張弓，焦急中她對上了秦舒煜那雙沉靜如潭的深邃眼眸。
秦舒煜的眼波浮動了幾下，他強有力的手臂圈住南瑾陌，聲音低沉的如同浮光掠影般從南瑾陌的耳側刮過。
“幹掉他。”
他的後背是暗中人的移動靶子。
可他還是決定用自己的背替她擋下所有的暗箭。
南瑾陌快要翻身落馬，她勾住弓的瞬間被秦舒煜重新拉上馬，她坦蕩清澈的眼睛再次正對上了秦舒煜沉穩平和的眼，弓把兩人的親密無間給隔斷開來了。
“咻。”
暗箭的聲音冒失又唐突的參雜在了漸漸暴走的馬蹄聲裏。
再慢一步，就射穿軍馬的後蹄。
南瑾陌幾乎半跪在馬鞍之上，她的弓臂搭在秦舒煜的右肩，那點淬着寒氣的銀光在靜默的林間晃了幾下，消失了。
南瑾陌咬着牙，勒滿弓弦的手臂開始痠疼，她的手臂顫抖着，秦舒煜控制住漸漸暴躁的軍馬，在這一刻他坐定着身體，他持着繮繩的手空出一隻，單手扶穩她開始失控的身體，爲她保駕護航，她的心跳從狂躁中漸漸走向平和，那點比漆黑還有陰暗的影子掛在林間枝椏上巋然不動。
弓弦在釋放的瞬間帶來的震動，是強烈的，充滿殺戮戾氣的。震動，猛烈地迴盪在南瑾陌胸腔外，不僅僅是南瑾陌還有秦舒煜，爆炸似的抽痛不斷衝擊着兩人。
“嘩啦。”兩支對衝的箭矢在相遇的瞬間被對方的力度割裂成了無數小截，斷的箭不斷刺中樹枝、地面。
南瑾陌的手指被繃緊的弓弦勒出了細密的血珠，她用手肘擋了擋秦舒煜的下顎，破碎爆裂的斷箭擦過兩人之間，一截黑白拼接的碎髮落在了秦舒煜的肩頭，和着她自己鮮活的血，一起滑落在了兩人衣袍交纏處。
“那人還在。”
南瑾陌抓穩了自己顫抖不止的手腕，血從她的指縫裏滴落，她用滿是血的手再次抽出一根箭矢。
南瑾陌的聲音裏沒有多餘的情緒，密林裏的那個黑影又藏匿在了層層疊疊的黑暗裏，黑暗中的身影焦慮不安，在反覆走動間出了幾分疊影。
她再次把弓搭在秦舒煜的右肩時，箭矢的聲音劃破耳膜，秦舒煜在片刻失聰了，他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我發現他了。”
“咚。”一聲巨響把靜謐、漆黑的密林割裂開了。
人影從密林深處的高枝上墜落，像一片輕飄飄的葉子，軟綿綿的，卻在衝向地面時碎成渣滓。
南瑾陌被割破的手臂死死捏着長弓，血順着她垂下的手臂，滴滴落在馬側，她勒弓的手指止不住的抽搐痙攣，她還未從這場突如其來的獵殺中抽身出來。
秦舒煜抱住了渾身止不住抖得她，南瑾陌感覺自己的呼吸裏全是松香混合着的鐵鏽味，濃郁地久散不去。
她的話腔裏全是止不住的害怕恐懼，連同顫抖的脣，充斥着血腥的口腔滿是強忍壓抑的驚慌。
“秦舒煜……”
長弓掉落在地，拉扯到了那根弓弦，發出“錚”地悶悶一聲。
南瑾陌才如獲新生般的抱着秦舒煜，她把頭埋進秦舒煜的胸口，還是那硌臉的摩擦感，她卻感到是劫後餘生的親切和欣喜。
秦舒煜捋着驚魂未定的南瑾陌的背，他話音帶着欣慰的笑意，“南南越來越叫爲夫刮目相看。”
“秦舒煜，若我沒射中他……”南瑾陌終於在緊繃的情緒裏找到一點發泄的缺口，她囁嚅着，“我還不想早年喪夫。”
“我福大命大，媳婦乖巧伶俐，我怎會輕易就喪命於此？雖然知道南南和其他女子不一樣。可見着南南拉弓射箭時，還是不免喫驚，南南啊，你究竟還有什麼地方是我不曾見過，不曾知道的？”秦舒煜滿滿笑意。
她漸漸平復，人鬆弛了下來，“之前老同爾聲比，我就是比不過他，所以沒好意思說。”
“爾聲確實無人可敵。倒是我的南南，受傷了。”秦舒煜自顧自地扯下自己的衣袍，把南瑾陌的手指先裹了起來，他看着那條長長的劃痕，蹙眉不悅，“害南南受傷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穿密林而來的火光多了起來，明晃晃的火晃得南瑾陌的眼睛花得不行，她把臉往秦舒煜懷裏貼了貼，“晃眼睛，秦舒煜。”
秦舒煜用手替她擋了擋火光，他的語氣冷漠無情，“去查，奸細究竟是如何混進來的。”
“殿下，貨船沉沒了。”
陸定青跪在地上，不敢看秦舒煜。
一字一句，南瑾陌聽得清楚。
她捏着秦舒煜的衣角，額頭貼在秦舒煜那顆平緩的心臟上，聲音強壯有力，蓬勃而鮮活。
心跳的幅度傳遞進了她後怕的身體裏，像是給她的四肢百骸注入了無限的力量和勇氣。
南瑾陌不想這個人死。
秦舒煜摸了下南瑾陌削斷的發，“南南啊，我送你回紫宸川吧，他發現我們的行蹤了。”
聽到他的話音瞬間，南瑾陌緊攥着秦舒煜的衣角，”秦舒煜！剛剛那人的目標不就是你嗎？你現在是上趕着送死！”
秦舒煜的嘴角往下壓了壓，“聽話，南南。”
南瑾陌抽出箭袋的箭矢，往自己的脖子上橫去，若這個時候，送她回去，正是給人截獲她的好機會，“好啊，你就帶我屍體回紫宸川。”
她不能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