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控制的身體成了斷翅的鳥往下墜落。
商穆騫回想着李潤鋒對他說過的話。
“秦舒煜視人命爲草芥,更視我等將士爲墊腳石,若不是我李潤鋒命大,在危險之際怕失去得不僅僅是這隻眼睛了。”
“他放棄了我,護了他人,那人最後不過劃傷了面頰,而我卻落得終身殘缺破敗,少主,您說我該不該恨他。”
觥籌交錯,“你且放心,只要你能向我證明你自己,我便不會隨意捨棄你,李潤鋒。”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李潤鋒的那番話和秦舒煜曾經給他說過的話不謀而合。
在危難之際,我們要救離自己更近的人,師弟。
在危險之際,我們要殺掉離自己更近的敵人,師弟。
所以李潤鋒根本就沒有道理恨秦舒煜,反倒是給他了一個錯覺,若他把人命當做了人命就比秦舒煜更勝一籌。
他進入了他們的圈套。
到頭來,他還是輸得徹底。
他的臉被吹得僵硬了,渾身的血液已經凝固了。
他早已身處地獄之中。
而那個比地獄還要絕望崩潰得地方,他也找到了。
是地獄之中,南瑾陌給他設置的永不見天日的囚牢。
明明是想要把那個女人拉入地獄的。
可他最後究竟還是把那個女人供奉在了心上。
果然,花只能遠觀,不可褻玩呢。
首尾相連的帆船已經抵達,滿船盛開招搖的薔薇靜靜地在等待他人採擷。
“撲通。”一聲,濺起高數丈的水花。
“殿下,小心。”
撐傘的陸定青壓低聲音,擋下四起的水花。
身穿金甲的秦舒煜望着鋪滿海面的妖冶薔薇,慢悠悠地說道,“媳婦兒解氣了,收網,把人撈起來,剩下的賬輪到我們來算了。”
“下屬這就去辦!”
秦舒煜摘下頭盔,露出那張清雋的臉,他高高豎起的黑白編髮的馬尾,顯得人邪氣又凌厲,他伸手,“火。”
一道火光投向了成片的帆船,竄起的火苗把整片的薔薇埋葬在了火海里,連天的火光照亮了那條漆黑的鐵索橋。
“請殿下隨我前往。”褐衣駱寧在飄渺的火光中神情堅毅的出現在了鐵索橋的半腰處。
“小寧,這回李潤鋒能夠如此順利打入騫陽盟內部,多虧了你。”秦舒煜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多年蟄伏,這騫陽盟覆滅,作爲兄長會替你正名。”
秦舒煜踩上搖晃的鐵索,腳底粘稠油膩,他的記憶隱隱浮動着復甦着,這條讓他萬分痛惡的路卻是他征途的終點。
於破曉黎明,日落而息,春暖花開,夏夜蟬鳴,秋日傷懷,寒冬落雪之後,他終會到達她身邊。
而她是舉世無雙的南瑾陌。
南瑾陌縮成小小一團,躲在護欄內側悄悄發着抖,她恐高,甚至都沒再敢往商穆騫掉落的地方多看一眼。
她渙散的雙眸還在遊離,嘴脣反覆開合數次,大腦如同漿糊般粘稠,混亂。
“他就死了?”
許久之後,李潤鋒才聽到人冒出了一句話,可他心裏的石頭落在地上,看來人算是勉強緩了過來。
“死了。這麼高摔下去,他自己不都說了,死無全身。”
許多參差不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衝破了頂層甲板的靜謐。
“咔噠、咔噠、咔噠。”
金屬靴底叩擊木板上的震動先向坐在地板上的南瑾陌襲來。
隨後許多簇搖曳的火光把寒風凜冽的頂層甲板添上些溫度。
早已涼透的南瑾陌縮在一團,勉強自我汲取着熱源。
聲音變得鬨鬧嘈雜,她擡頭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火點。
她咬了嘴脣,鼻尖爬上酸澀,水光漸漸浮上眼底。
是所有委屈心酸在不斷翻涌,如同滾燙的記憶開始重新向人傾訴展示沒有好的傷疤。
她手腕上的鐵鏈已經斷成兩截。
她用手撐地奮力地站起了身。
那張在火光裏漸漸清晰的笑臉。
正是她朝思暮想了許久的臉。
一瞬間,所有的心酸苦悶委屈都抵不過重逢的喜悅。
她只想立馬重新回到那個熟悉的懷抱。
“噠噠噠噠噠噠。”
她赤腳跑得匆忙,她不覺得累,不覺得疲憊,只想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帶着鐵鏈晃動的聲音,響遍了一路。
金甲在火光的襯映下多了幾分柔軟和溫情。
“秦舒煜!”
她又氣又急,也又驚又喜。
眼見着秦舒煜已經向自己展開雙臂,打算擁她入懷。
他和她一樣,有着迫不及待地渴望和期盼。
這纔是和她有着同樣感受的人。
而他活生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面對着近在咫尺,穿着一身金甲的秦舒煜,他黑白編髮以馬尾束髮,滿目星河,威風凜凜,煞氣逼人,是她從未見過的凌厲威嚴模樣。
她反而遲疑了,只是把嘴抿了又抿,擒住眼底的水光,她忽然想到之前秦渝惟說的,爲了掩飾傷痛的秦舒煜纔會穿鎧甲。
南瑾陌起了幾分手足無措,她踮着腳尖,往這個氣勢如虹的男人走近,她想確定他究竟受傷了沒有,又有點害怕自己這副模樣會被他抓住說道個不停,“你是……”受了傷不成?
她卻已經貼在了那身堅硬的金甲之上。
他率先把她緊擁入懷。
他聲音多了幾分急切和擔心。
“壞丫頭啊,我來接你回家,可你怎麼又光着腳?”
她整個人又被他騰空撈起,他身上的金屬咯得她渾身難受,“秦舒煜,你是受傷了嗎?怎麼穿成這樣?”
南瑾陌不想讓秦舒煜看到自己滿是傷口的手腕和腳踝,以及還沒有來得及取掉的鐵鏈,她把手悄悄往身下壓了壓,用着無畏的輕鬆口吻,“你滿身鎧甲的,有點硌手,你要不先把我放下來。”
火光把秦舒煜那張鐵青的臉渡上丁點暖意,南瑾陌卻看着他那張起了慍色的臉,“他把你鎖起來了?”
他的目光掃視了在場所有人,在場的人在侵略般的壓迫感下,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