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白皚皚的霧氣,腳下深不見底。本能地有點害怕,可一擡頭,天空明亮潔白,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抓住一大朵棉花糖似的雲彩。
柳三月但見她從最初的小小驚惶很快變得平靜,有點意外:“林花照,你不怕嗎?”
林花照又看看腳下大片大片的虛無,輕輕地:“因爲我見過比這可怕很多的場景。”
柳三月很是好奇:“你明知道那個秀秀是假的,爲什麼不揭穿她?”
“我不想揭穿她。”
冒充自己,到底是秀秀的主意,還是蘭家人的主意?這都還沒有搞清楚,爲什麼要揭穿她?
從小到大,林花照從沒聽過指腹爲婚這件事,直到林家莊出事的前一年,蘭家忽然派了媒婆前來,說要商議婚期。林老先生當場就拒絕了,要媒婆回去轉告蘭老爺,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當年的戲言不作數。林父當時把理由也說得清清楚楚,這只是當年他和蘭老爺在錦關城的酒桌上喝醉了說的胡話,而且,當時他倆都還沒成親。二十幾年下來,誰也沒有當真,而且,雙方此後再也沒有任何往來。
但不知爲何,蘭家一直裝不知道有這事,居然搞個冒牌貨也要維持當年的“諾言”。
按理說,他們現在這麼做,一點好處都沒有。
正是這一點,讓林花照百思不得其解。
“你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她鳩佔鵲巢?”
“無論有沒有她,我對蘭家都不感興趣。再說,我父親生前已經明明白白拒絕了這門親事,他們裝神弄鬼也沒用。”
“你猜,蘭雲橋要是知道了真相,會如何?”
“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
柳三月哈哈大笑:“林花照,我就喜歡你這種鐵石心腸。現在,鏡子在你手裏,我是徹底放心了。”
眼看他就要消失,林花照忽然大聲問:“這鏡子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如果是,我還給你。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林花照微微閉了閉眼睛,下了很大的決心:“赤丁子……他真的是一個白衣鬼嗎?”
“……”
“如果他是一個白衣鬼,那,他到林家莊十幾年,竟然也是別有用心?”
“他可能碰巧取了這麼一個名字而已。”
林花照心中略感安慰。
“那……我還能見到他的魂魄嗎?”
柳三月淡淡地:“凡俗之人,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意念,就是你們所說的靈魂,就徹底離開了肉體,從此四處飄蕩,散溢開去。所謂鬼魂,絕對沒有實體,肉眼是不可見的,普通人也感覺不到,更不可能被其傷害。”
“在白大小姐家那次,果然是你在幫我!”
柳三月繼續道:“所謂鬼害人,本質上是有人在裝神弄鬼。就像上次,你經過白大小姐家的百鬼陣,其實,是她家的陰陽師在這條路上佈下了邪術,讓你產生幻覺。小藥叉當時以爲被吊死鬼扼住了咽喉,事實上是她自己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被鬼害死的人,其實全部死於自殘。正是憑藉這一套邪術,白家掌控錦關城長達數百年。”
林花照很固執:“可很多傳說中,鬼魂可以附體,可以重生,可以投胎。”
“你喫過豬牛羊嗎?”
“喫過。”
“豬牛羊要麼被人吃了,要麼死了化爲微生物,你見到哪個豬牛羊重生或者附體了嗎?”
林花照啞口無言。
柳三月意味深長:“人類,和豬牛羊有何區別?”
林花照反問:“那你們呢?你們這樣算什麼?”
“我們這樣也不算什麼!我們只是活得久一些!全宇宙的生命法則基本相同,無非是壽命長短的區別而已。不過,壽命再長也有盡時,只要死了,無論什麼妖魔神鬼,也和人類一樣,煙消雲散。”
月色,早已爬上了柳梢頭。
小藥叉大叫:“林醫生,你剛到哪裏去了?我們找你好久都找不到。”
狐大滿臉狐疑:“林醫生,你怎麼倏忽來去,無影無蹤?這樣子,比我們狐妖還嚇人啊。”
林花照死死盯着月色,又再看看三狐,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柳三月,和這些低等狐妖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他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
“柳三月!你真是好興致啊,最近頻頻來錦關城,莫非對錦關城有什麼留戀之處?”
“留戀談不上,我只是閒極無聊。”
“那爲什麼不選別處逗留,偏偏選擇錦關城?”
“我只是好奇,白城主在幾百年中吃了幾十萬人,你們居然一直無動於衷。”
娥姿從虛無處走出來,輕嘆一聲。
“你剛剛纔說了,人類和牛羊有何區別?人類一年喫掉的牛羊何止千千萬萬?有人爲此譴責過人類的不當行爲嗎?爲什麼白城主喫掉幾十萬人,就要被譴責?”
“可人類畢竟不是牛羊!並不是用來喫的!”
娥姿搖搖頭,“柳三月,你以前並不這麼偏激。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你?”
“白城主喫人你們不覺得偏激,我制止他,反而是偏激?”
娥姿頓了頓,語氣還是十分柔和:“我是擔心你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
“你不覺得自己最近不太對勁嗎?”
“哪裏不對勁了?”
“太頻繁地和凡俗女子見面,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
“如果你真的沒有任何想法,爲何不把鏡子收回來?”
“奇了,你們死命盯着這把鏡子幹什麼?”
“我關心的是鏡子嗎?當然不是!鏡子,只是代表你的態度而已……”娥姿直言不諱:“你不可能不知道,到了我們這個境界,要是犯下一些低級的錯誤,那麼,之前的修行就是功虧一簣。許多原本可以成爲頂尖級大神的人物,就因爲剋制不住自己的慾念,變得碌碌無爲。”
“就像那些大佬們的子侄、弟子?因爲無人約束,把人類搞得烏煙瘴氣?”
“難道你也想淪爲和這些渣滓一樣?!”
“所以,這段時間你一直監視我,就是爲了避免我誤入歧途?”
“我們和別人不同!但凡破戒,元氣就會呈幾何級別的衰退。比如白城主,雖然他只是僕役,可他天生神勇,最初,他的戰鬥力連大佬們都要忌憚三分。可淪落錦關城不過幾百年,一身元氣幾乎衰退殆盡,你只需擡擡手指,就能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你是擔心我步他後塵?”
娥姿長嘆一聲:“他的主人雖然對你恨之入骨,可現在的確奈何不了你!但是,等你元氣衰退的時候,你以爲他不會如法炮製?”
柳三月哈哈大笑:“娥姿,如果你是擔心這個問題,那你馬上就可以回去了。你該知道,就算你們全部都破戒了,我也不可能破戒!”
笑聲中,他已遠去。
“柳三月,你可知道,他們已經派出了十二行者?”
“十二行者?這麼大陣仗?哈哈哈,那我倒要瞧瞧,這十二行者到底能奈我何。”
良久,冰冷的風吹來他冰冷的回聲:“對了,今後別再打着朋友的旗號關心我,實則是全天候無死角的監控我!有這閒工夫,你們先去把那些渣滓捉回去吧。”
娥姿臉上的笑容也徹底消失了,這個柳三月,可真是油鹽不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