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連在深夜失聲痛哭的能力都失去了。
他好多次見到林花照，林花照都是雲淡風輕、談笑風生、若無其事……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可怕的事情一樣。
現在，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假象。
他情不自禁，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可下一刻，她已經推開了他。
天不知怎麼就大亮了。
夏日晝長，一輪紅日，把所有的蒼白和脆弱照成了瞬間消失的妖魔。
模糊月色下的麻衣，早已變成了珍貴無比的絲綢白袍。
林花照連着後退了好幾步。
他訕訕地縮回手，竟然有點失望。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的“快活林”三個大字上面，“林花照，你要幹什麼？”
她輕輕地：“我在等全錦關城的人都來玩。”
“？？？”
她攤開右手掌心，掌心裏一枚黑色銀戒：“我之前隱姓埋名，龜縮在錦關城，什麼線索都得不到。前段時間，我忽然想通了，與其如此，不如大張旗鼓。當初屠村的兇徒，如果知道還有活口，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自己就會送上門來。”
他緩緩地：“是因爲蘭雲橋已經識破了你的身份，不用再僞裝？還是你自認憑藉幽司銀戒已經可以對付他們？”
她過一會兒才說：“我還有黑鏡，最壞的結果，就是我重新躲進黑鏡。”
“你知道黑鏡的真正用法嗎？”
她詫異：“難道還有別的用法？”
他笑起來，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向前走了幾步，指着“快活林”三個字：“來這裏玩的人，會體驗到什麼樂趣？”
“各種角色扮演吧，比如，你想變成個狐妖，那就可以體驗妖怪的人生。你想過一把王侯將相的癮，就可以扮演王爺；你想做做將軍，就可以體驗沙場；你想做千金小姐，后妃娘娘，就有人伺候你。甚至販夫走卒，百業人生都可以體驗……當然，開業的前段時間，大家可能只能先體驗狐妖。”
因爲，體驗“狐妖”暫時不需要什麼成本，而且，錦關城的人對狐妖最感興趣，林花照認爲，他們很大可能爲這個項目付錢。
“林花照，如果這一切體驗都成爲事實呢？”
“什麼意思？”
“如果某人在遊戲中成了大富豪，他只要呆上幾天，所得到的一切全都可以帶回現實。你認爲如何？”
林花照不解其意。
“假設張三進入快活林，體驗了幾天大富豪的生活，看到了金山銀海，遊戲結束時，他就真的可以把這些奇珍異寶帶出來。”
林花照大喫一驚：“還能這麼玩？這怎麼可能？狐大他們幾個，頂多只能用障眼法唬唬人，別的，是根本辦不到的。”
“狐大他們當然辦不到。但是，你能辦到。”
林花照茫然不解。
他微微一笑：“這倒真是個好生意。哈，一定客似雲來。林花照，很快你就會發大財。”
林花照怔了一下，忽然問：“假設張三選擇了馳騁沙場的將軍，不幸戰死沙場，那他會不會真的死掉？”
“既然能帶出真正的奇珍異寶，自然，死亡也就是真正的死亡。不過，生與死，是可以自行選擇的。比如，你放棄珠寶美人，就確定安然無恙；但是，選擇權勢財富就會提示你伴隨一定的風險。如果你執意繼續，後果自負。”
那是人性的選擇。
生與死，只關乎一個人是否貪婪到極限。
林花照作聲不得，張張嘴，想要說什麼，但實在是無話可說。
太陽，越升越高。
“快活林”三個燙金大字開始被照射得璀璨奪目。
林花照知道，柳三月很快就會不辭而別。
就像每一次他出現一樣無聲無息。
明明是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可林花照從沒覺得他可疑，更不覺得他危險。相反，只要他一現身，她就會莫名覺得安心。從第一眼到現在，她一直覺得這人不會害自己。
“柳三月，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答非所問：“我來錦關城，主要是找一個人。”
“一隻白毛老狐狸。”
“白毛老狐？是不是芳信？”
“對，就是那個差點被砍了一半頭的傢伙。不料，我一個疏忽，它居然破壞了百花山的結界，逃之夭夭。不但他跑了，滿山大大小小的妖都跑了。好幾次，我察覺它應該躲在錦關城，可一點線索都找不到。真是奇怪，按理說，這傢伙不至於有這麼大本事。可它偏偏就在我眼皮底下失蹤了。”
敢情這錦關城的妖孽，一天也沒少過啊。
林花照忽然很是緊張：“錦關城那些被害的少女，會不會都是這老狐狸乾的？”
柳三月立即搖頭：“這不可能。這種老怪，殺人喫人都可能，但絕不會幹這種事。他們早已無慾無求，不可能再找少女下手的。”
林花照鬆一口氣。
“林花照，你要當心，萬一這傢伙混到這裏來，你可能對付不了。”
“你說他會來快活林？”
“這傢伙最大的毛病就是貪玩。搞不好，他會混進來。”
“狐大他們難道也認不出他？”
“我疑心這廝偷吃了什麼奇怪的寶物，隱匿了身形。我都認不出，何況狐大他們。”
林花照有點緊張，又想起自己的主要問題，趕緊道：“柳三月，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我的仇家到底是誰嗎？”
“這問題很重要嗎？”
她忽然憤憤地，這問題難道還不重要嗎？
柳三月徐徐地：“赤丁子當初給你這面黑鏡的目的是什麼？”
她愣了一下。當時，所有人都死完了，只剩下一口氣的赤丁子拿着這面鏡子，說：林花照，你要好好活着。
“赤丁子有叫你爲他報仇雪恨嗎？”
“這還需要他叫我嗎？他不叫我，難道我就假裝沒這回事了？”
“也許，他壓根就不希望你爲他復仇！”
“你別忘了，除他之外，還有我爹孃。”
“也許你爹孃也不需要你復仇。”
“！！！！！”
“林花照，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整個林家莊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的義務就是好好活着！如果你再徒勞無功，白白送死，那赤丁子豈不是白費勁了？”
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林花照冷笑一聲：“你的意思是讓我自欺欺人，苟且偷生，只要保住一條賤命就行了？可我告訴你，柳三月，人類有一句話：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人類，大多數時候是自己作死，不見得非要有什麼仇家。”
林花照面色大變：“爲什麼？柳三月，你果真知道我的仇家是誰？你到底是誰？”
柳三月搖搖頭：“你就算知道你的仇家是誰，你也根本復不了仇！”
“你憑什麼這麼說？”
“螻蟻豈可逆天改命？”
說話這句，柳三月就不見了。
林花照一個人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他憑空消失，再看看“快活林”三字，眼睛被晃得都睜不開了。
螻蟻豈可逆天改命？
這是什麼命？
她猛地掏出銀戒，狠狠砸在地上，還不解氣，又狠狠地跺了幾腳，但銀戒還是穩穩地躺在地上，完好無損。
“林醫生……”
狐大開門出來，看看天空，大叫：“天啦，這都日上三竿了？我們爲什麼睡得這麼死？我們怎麼可能會睡這麼久？糟了，我們今天還有好多活，不趕緊幹完，就無法準時開張……快，大家先分頭幹活……”
小藥叉幾個也呵欠連天，嘀嘀咕咕：“怪了，昨晚我們那麼早就睡了，怎麼會這麼晚才醒？對了，我們今天不是說了要先檢查一下快活林的東西嗎？要不，我們自己先去體驗一下？”
狐三立即附和：“好啊好啊，我最想玩的也是快活林，我們得先玩一下，要不然，怎麼吸引顧客，是不是？”
林花照一隻腳踏在地上的銀戒上，也無心聽他們囉嗦，滿腦子都是那句：螻蟻豈可逆天改命？
憑什麼？
螻蟻就算不能逆天改命，難道就該被人白白要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