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入夜後的時間,她剛洗完澡,就聽見玄關的門鈴響個不停。
這時間大概率就是送貨員了。她趕緊拿上印章,匆匆跑到門前準備簽收貨物。
從京都芳蓮堂寄來的古董材料還是中禪寺先生寄來的舊書呢?
就在她拉開門的那一刻,所有的期待化爲烏有。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體型超過門框,全身漆黑,猶如一團涌動着的黑泥般的妖怪。
從怪物的身體裏,還在發出和送貨員一模一樣的聲音:“有您的快遞,請開門簽收。”
不斷地機械重複,像是被按下開關的復讀機。
信子愣了一秒,隨即尖叫起來,想用力合上門,卻被咆哮的妖怪直接撞開了大門。
黑泥像是野獸般從縫隙裏擠進屋內,從信子的身上越過,在玄關地面上匯聚成龐大的一團。
黑泥裏陡然裂開一張大口,滿口尖利的白牙,發出指甲摩擦黑板般的尖嘯:“喫掉你、喫掉你、風吹家的小鬼——”
信子跌坐在地,差點嚇蒙了,第一反應就是往外跑。
黑泥妖怪伸出一隻細長的觸鬚,捲住她的腳腕一拉,信子撲通栽倒在地。
觸鬚死死抓住她的腳腕,任憑信子怎麼蹬踹都無法掙脫。她只能絕望地看着妖怪涌動着貼近,朝她張開血淋淋的大口——
就在即將被咬住的前一秒,一陣穿堂風陡然爆發而出,狂風貫穿整條通往門的走廊。
妖怪的哀嚎尖叫被風颳得七零八落。信子都不得不擡起雙臂擋在身前,以免被風吹跑。
等風停下,走廊上空蕩蕩的,只有被吹歪的掛畫和鮮花零落的花瓶,昭示着方纔發生什麼。
信子呆呆地看着幽深的走廊,還沒反應過來剛纔到底發生什麼。她下意識,轉頭朝門外望去。
大門敞開,她很輕易便能看見站在門前的秋月。
及腰長髮的少女,一隻手提着小行李箱,另一手臂平擡在胸前,手掌仰面朝上,好像正按在什麼上面。
那是秋月,從外貌上來看,毫無疑問能確定對方的身份。
無論是長髮、細辮、面容還是穿着的星條高中女生制服。
但是,對方背後的那對巨大的黑色蝴蝶羽翼,又讓信子不敢相信。
也許是發現信子的恐懼,那對黑色的羽翼無聲收攏起來。
秋月的大半張臉隱沒在陰影裏,看不清具體表情。信子張了張口,沒能喊出她的名字。
卻見她走上前來,單膝跪下來,一手掐住信子的臉頰。
信子皺眉,“痛。”
秋月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沉默寡言得可怕。她的眼神也隨着瞳色的變化而變得更加深沉。
她沒有理會信子的呼痛,握着信子的小腿擡起,看了一眼腳腕上的一圈細細傷口。
隨後,她的右手穿過信子的腿彎,左手箍住信子的腰肢。
信子感覺身下一輕,整個人被打橫抱起來。
她緊張不已,扭頭越過秋月的肩膀,看見被遺忘在原地的手提箱。
“等、等一下,你的箱子!”信子提高聲音喊。
秋月腳步一頓,眼神微微一動。手提箱就自己漂浮起來,嗖的飛進屋內。緊接着大門刷的一下自己合上,插銷扣緊。
信子訥訥道:“其實我可以走路……”
秋月置若罔聞。信子被放在牀上,她便很自然地跪下來,查看信子腳腕上的傷痕。
出血早就止住,變成一條細線般的圈痕留在腳腕上,好似被人套上一個黑紅色的線繩圈。
秋月的眉頭皺起。
她擡起左臂,醫藥箱慢悠悠從門口漂進來,在她手邊落地,自動開啓。
秋月從裏面拿出酒精棉,托起信子的腳放在自己膝上,小心地擦拭着她腳腕傷口一圈皮膚消毒。
酒精刺痛了傷口,信子皺起眉,下意識想掙脫,卻被秋月一把抓住小腿。
秋月不贊成地看了她一眼。
信子當即慫了。
不管眼前這個到底是不是秋月……總之看起來對她沒有惡意,她、她先裝死靜觀其變吧。
血痂是可以清理乾淨的,但是血痂清除後,就暴露出另一個問題。
被妖怪觸鬚捲住的位置,皸裂破皮的傷口上正繚繞着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黑霧。
信子感覺房間溫度冷得像是沒開空調。
她剛想開口讓秋月把桌上的遙控器遞過來調一下溫度,就見對方突然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動作。
秋月抓住她的小腿,擡高,傾身湊上去,伸出舌尖舔舐着她腳腕上的傷痕。
信子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就想踹開她。可是秋月把她的腳抓得死緊,哪怕她一腳蹬在秋月看似單薄的肩上,也根本掙脫不了。
更不要說撼動對方的動作了。
秋月的舌尖正一點一點地舔舐着她腳腕受傷的那塊皮膚,好似在用舌上倒刺清理傷口的野貓。
溼熱的觸感如影隨形,好像隨着創口能傳到身體裏,連指尖都無意識地顫動。
信子的淚意都被逼出來,差點控制不住一聲喘息溢出喉嚨。她下意識捂住口,眼裏滿是水光,懇求又無助地望着秋月。
秋月只留給她一個側臉,髮絲隨着傾身的動作垂在身側,落在秋月的肩上、手臂上。秋月的態度,好像在認真對待什麼必須全神貫注的雕塑作品一樣。
當這一切折磨終於結束時,信子差點要哭出來。在此前她完全沒有想過原來風吹家的體質,碰到擁有魔力或是妖力的人,會變得這麼離譜。
秋月笑了。她瞥了一眼沾在脣邊的髮絲,不用手,卻用舌尖去推開。
信子幾乎要被這一幕刺激得昏過去。
“怎麼了?”秋月輕快地說,“不是說,除了嘴脣,哪裏都可以嗎?”
信子整個人都快虛脫了,語氣虛弱:“漱口,求你了快去漱口。”
秋月笑着離開了房間。
信子劫後餘生,長出一口氣,趕緊抓起一張溼紙巾,不顧疼痛按在腳腕上。
不過,她驚奇地注意到,方纔繚繞在傷口上的黑霧竟然此刻已經全部消失殆盡。
秋月不僅漱過口,她還是洗漱完畢,換了浴衣回來的。
信子縮在牀上,用書本擋住自己半張臉,只留下一雙眼看她進門。眼眸不自覺跟着秋月的身影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