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溼得好似能擰出水來似的。
每一步都像是在水裏行走,光是呼吸,都能讓肺部浸滿溼氣。
百石跟弓子婆婆不知在商量什麼,給她佈置好作業就把她打發走了。
因爲總是能在弓子婆婆那裏撞見奇怪的人打量自己,信子也不愛再隨便往婆婆的住處跑。
她在後廚幫忙削了一上午的土豆,討來一袋新鮮的梅子,坐在緣廊下晃着腿喫梅子。
百石、弓子婆婆、泰世老師,三人竟然在同一時間因不同的緣由忙得抽不開身,都對信子進行了放養。
現在信子更加無拘無束,連早上都沒人催她起牀。可她一點自由的感覺都沒有。
就在她對着深淺濃綠的苔蘚庭院發呆的時候,袖子裏有什麼掉了下來。
那小小的影子在地上滾了一圈,彈跳起來,跳上信子的腳背。
信子定睛一看,居然是前幾天那隻摺紙青蛙。
“咦,怎麼會在這裏?”
信子咕噥着彎腰撿起來。
摺紙青蛙背上的符咒已經開始模糊,大概是沾了風雨的緣故。青蛙也沒什麼跳起來的力氣。
即便是被信子撿起來,只能輕輕地踹着她的手指根部。等信子真的鬆開手指,它又乖乖地待在原地不動。
信子找了一個手洗鉢,將紙青蛙放進去。可是一放下來,紙青蛙就順着衣袖跳上她的肩膀,纏住一縷垂下的髮絲,一副不想被摘下來的模樣。
信子試着把它摘下來,剛鬆開它就又跳上來,實在沒辦法擺脫只好隨它去了。
髮絲上掛着紙青蛙的信子正準備出發去弓子婆婆的住處再混一個下午,突然被人從後面叫住。
“風吹。”
從身後傳來的是御門院泰世那冷淡得彷彿剛從湖底被打撈起的沉物一般的聲線。
“啊,泰世老師。”信子轉過身,“怎麼了?”
聽百石說御門院泰世似乎很有可能會成爲御門院家這一代的當主。
信子難以理解這樣的人居然還能成天待在恐山上,電視劇裏的家主不是都要忙很多事情的嗎?
“我接下來會沒有什麼時間教導你。修煉的事情你不能鬆懈。我會定期檢查你的課業。”御門院泰世說,“爲此,我另外替你找了一位老師,不日他就會上山來。”
“誒?”
信子一愣。
“誒——???”
雖然那一刻很開心但是立刻就覺得要不老師您還是把我給忘了吧……
信子的心情就像是體育課前都準備換運動服了,卻看到數學老師走進來放下教案說今天體育老師生病了這節我們上數學課。
信子頓時欲哭無淚。
“泰世老師,其實不用那麼掛念我的修行也可以……”
“匕首帶在身邊嗎?”御門院泰世問,朝她伸出手,“拿出來。”
信子從腰帶裏掏出匕首,期期艾艾地放在他手上。
她現在感覺自己就是想跑出去上體育課的前一秒被數學老師叫住抽查作業。
並且雪兔還不在身邊的那種情況。
泰世一眼掃過,哪怕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匕首上覆蓋的靈力脆弱又單薄。
“大概明天下午我請來代課的人就會抵達。你去接他。”他不容置喙地陳述,“他是的場一門的當家,你記住他的名字叫做的場靜司。”
信子:“?”
信子:“誒???等等、等等!老師,能不能換個人——”
可泰世壓根沒理會震驚欲裂的她,兀自轉身,長腿一邁就走得沒了蹤影。
留下信子一個人呆站在原地。
“總之,現在不是我主動靠近的場家對吧?”她暈暈乎乎地捂住腦門,“這是被迫的啊?”
的場靜司來的那一天還下着瀟瀟暮雨。
山風呼嘯,細雨濛濛,落在眉梢眼角有些許的涼意。
遠遠的望見山間小路上,兩個人影出現在雨霧之後。
的場靜司是自己拿着傘上來的,而他的式神卻拿着弓箭。
他撐着硃紅色的唐傘,卻穿得像是個尋常的普通人一般,長袖與登山鞋。濃墨色的長髮在身後束起一個垂下的髮辮。
而他的一隻眼睛被寫滿符咒的紙符所覆蓋,遮掩起小半張臉。
他長着一張蒼白、清秀的面容,這張臉看起來就很適合做一些嘲諷的表情。
的場靜司穿過鳥居,走進屋檐下。他信手將唐傘遞給式神,自己走上前來。
信子上前兩步,微微欠身鞠躬,正要開口介紹自己是來迎接的人。
冷不丁,有什麼從她的髮絲間竄出去。
那個小小的黑影嗖的一聲朝着的場靜司撲去。
他眼眸微動,雙手一合掌,清寂的一聲脆響。
的場靜司鬆開手掌,露出癟軟的摺紙青蛙。
“哦呀,壞掉了。”
他語氣淡淡地說道。
而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隨着時間沉澱愈發醇厚的佳釀美酒。
“這是風吹小姐的東西嗎?”
他捏着那隻小小的紙青蛙,遞還給信子。
“您知道我是誰?”信子訝異。
在那張蒼白又適合做出嘲諷表情的面容上浮現起一絲虛僞的和善微笑。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老師怎麼能不認識自己的學生呢。”
“的場先生……?”
“是啊。我是的場靜司。”男人沒有被遮掩的那隻眼眸因爲虛假的笑而微彎,“風吹君,終於見到你了。”
信子剛放下的心臟就因爲他話鋒一轉的下一句話而提起來:
“畢竟之前想見你卻屢遭拒絕,再怎麼耐心的人也是會有點傷心的。”
信子:“……”
信子:“不是,那個我、我不知道。”
說到底爲什麼寂寂無名的小陰陽師家族後代泰世老師卻能請到的場家族的一門之主來給她這個區區十幾歲小姑娘上課啊!!
“我真的不知道泰世老師會請您來恐山。他通知我的時候,我才知情!”信子欲哭無淚,“至於之前拒絕跟您碰面,那真的是外祖母說過不許我接近的場家……”
“真是孩子氣的藉口,推到家長身上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他說,“可是現在你就站在的場家的人面前,你要如何向風吹夫人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