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按照約定來到書齋,才發現第一天見到的那個高大式神居然在門前等待她。
這式神全身漆黑,好似一團黑泥捏出類人的細長四肢與腦袋。身上穿着和人一般的白色和服。
而在式神的面上,彷彿是鑲嵌上去一般的白色圓形面具。整個式神散發出一股令人厭惡的不祥之感。
信子看它佝僂着細細長長的身軀蹲守在書齋門前,莫名有種看見鄰居家那隻曾經被前主人棄養的金毛每天蹲等在門口,茫茫然等主人回家的畫面。
“你好?”信子試着跟它打招呼,“下午好?”
可惜就如同先前的場靜司所說的一樣,式神似乎沒有感情。沒有的場靜司的命令,它就如同一塊石頭蹲在地上。
沒有迴應,沒有聲音。
信子想了想,從口袋裏拿出一隻摺紙蝴蝶。
她微微踮起腳尖,將小巧的摺紙蝴蝶放在式神圓溜溜的頭頂上。
“這個是早上醒過來無聊折的蝴蝶,送給你啦。”信子說,“就當是謝謝你那天給我帶路。”
式神面具上的兩個空洞似乎在盯着她。
“如果你捏住它的兩個小觸角,蝴蝶的翅膀會扇動起來哦。”
儘管信子從它頭頂拿下摺紙蝴蝶演示給它看。式神當然還是什麼反應都沒有。
信子也不在意,就當是在自言自語。當她剛剛把摺紙蝴蝶放回式神的頭頂時,那扇看不見的門從內部打開了。
“風吹君?”
抓住她手腕的男人微微揚起聲調說道。
“老師?”
的場靜司瞥了一眼式神。
式神就像是隔空接觸到命令一般,站起來,整個身軀融進牆壁裏消失不見。
“你在門外磨磨蹭蹭做什麼呢?”的場靜司的聲音末尾微微上揚,“風吹君?”
“送給老師的式神一隻摺紙蝴蝶……”信子下意識回答。
他像是從鼻間擠出冷哼般輕輕笑了一聲。
“式神、妖怪……這些東西都是沒有感情的生物,只是工具罷了。即便你送給它禮物,甚至是將你自己餵食給它——”
他擡起手指,彈了一下信子的額頭。
“它也不會對你有絲毫的感謝之情。好了,進來吧。”
進門後信子一眼就看見原本的書桌已經被擡走放到一邊。
地上騰出的一片空地上以某種特殊的規律擺放着昨天她親手畫出的那些符咒紙,圍繞着中間的空缺,排成一個圓環。
信子暈乎乎地捂着腦袋走進來,依言將匕首放在符咒紙中間的空地上。隨後在的場靜司指出的位置坐下。
當的場靜司開始低聲念起咒語的時候,信子明顯感覺到房間內的空氣開始流動了。
明明所有的門窗都緊閉着,卻好似有什麼在房間裏開始遊動。
似乎整個屋子是一隻巨大的魚缸,而信子變成了被放進水裏的一尾金魚。
她從水面跌落,落入水底,呼吸化作魚鰭的翕動。
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她牽引向匕首。她宛如一隻被捲入漩渦的金魚,身不由己地被拽向水底。
——“風吹君。”
男人低沉悠緩的聲音如鍾罄般敲打在耳膜上,轟然敲醒昏沉的神智。
信子猛然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全是嗡鳴。她感到血液正衝向大腦,血管突突直跳,她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好像剛剛纔被人從窒息的水底救上來一般,貪婪地呼吸着空氣,胸口劇烈地起伏。
符紙被吹揚上天花板,紛紛亂亂地飄落下來,如同在室內下了一場雪。
當信子的視野重新恢復,她動了動手指,才發現自己正在一個何等尷尬的位置上。
她整個人朝前傾去,險些就要臉朝下摔在地上。而阻攔她砸在地上的,正是攔在她身前的這條手臂。
的場靜司半跪在她身前,伸出右臂,攔住了向前栽去的她。
最後一張符紙飄下來,落在信子的肩上的場靜司替她拂去那張符紙。
隨後他輕輕地摸了摸信子的腦袋。
信子一愣。
這個撫摸很輕且快,蜻蜓點水般,沒有暗藏任何嘲諷在內。她是不是可以把這個行爲……解釋爲表揚?
“老……師?”
“完成了哦,風吹君。”
的場靜司淡淡地說道。
他鬆開手臂,讓信子自己坐穩。
信子跪坐在原地發了一會愣,好似才把溢散出去的靈魂重新收攏回來。
滿屋子都是到處散落的符紙,吊燈上、書桌上、椅子上、書櫃上、地上。
而被的場靜司放進她手裏的匕首,正散發着淡淡的螢藍色微光。
“做到了……嗎。”
信子現下還是不可置信。
她握住刀柄,一用力,抽開匕首。棱鋒上一絲光華流轉而過,沒入刀身。
的場靜司摘下掛在檯燈上的符紙,眼神微沉,“現在,就剩下測試了吧。風吹君?”
測試匕首,不,祝器的威力了。
……
這條被岩石堵住的小路大概是整座山給信子最不妙感覺的地方了。
平常信子極力避免從這邊走。即便是跟着百石一起路過,也會緊張地抓住百石的衣袖。
“這裏是整座恐山最接近黃泉的靈場。”的場靜司的手指按在岩石的苔蘚上,“你討厭這裏情有可原。以你的體質來說,這裏會讓你感到強烈的不適吧。”
他從苔蘚和枯葉淹沒的縫隙裏拿出一枚巴掌大的石塊。
最令人悚然的是,石塊上居然長着人臉五官一樣的花紋。
那石塊像是在哭,又似乎在笑。
“能看到嗎?”他轉眸看向信子,“這些石頭。”
信子緊攥着匕首點點頭。
“切開它。”他命令道。
“誒?”信子一愣,“現在?就這麼切?”
首先不提匕首根本沒有開刃,萬一傷到他的手怎麼辦……
“沒有問題,照我說的做。”
信子只能硬着頭皮抽出匕首,對着他手心裏的笑面石,慢慢切下去。
令她震驚的是,從刀刃觸碰石頭表面的那一刻起,便有時隱時現的藍光浮現,伴隨着咔嚓一聲,石頭整個裂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