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成衍等到顧昭昭睡熟了才悄悄溜到驛站。
驛站裏的油燈點了一盞又一盞，裴副將眉頭緊鎖握拳坐在桌子旁，表情十分地不安。他自然聽說了今日朝堂上有人假冒北際使臣的事情，如此看來，必須得儘快趕回北際，一刻都耽誤不得了。
而這種關鍵時刻，最關鍵的人卻遲遲不出現，果然兒大不中留，等他的好徒兒來了，必定得給他說道說道。
另一邊，躺在牀榻上的杜殊吃了七七八八顧也差人送來的補藥，臉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此時也是強忍着睏意等待謝成衍的到來。
“扣扣。”門外響起幾聲漫不經心的敲門聲，木門隨即被推開，謝成衍踏了進來。
“哼，你的眼裏可還有我這個師父！”裴副將起身走到謝成衍面前。
聽到師父的斥責，謝成衍默不作聲就那麼站着，他是真不理解師父一個上過戰場帶兵打仗，身材魁梧的漢子，怎麼這麼愛嘮叨。
一旁毫無存在感的杜殊坐起身子開口，“裴將軍稍安勿躁，先聽聽殿下怎麼說。”
“唉，真是不想說你。”裴副將無奈地甩甩手，還是先聽謝成衍怎麼說吧。孩子大了，小的時候不聽話還能教訓一下，現在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北際肯定要回，但不是現在。”謝成衍開口。
“還不着急？衍兒你知不知道北際如今的形勢有多危急？還以爲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呢？”裴將軍沉聲說道，他是越來越不理解這孩子了，什麼能比家國存亡還重要？
“回北際可以，怎麼回？”謝成衍笑笑，“師父也看見了，他們的手都可以輕而易舉地伸到翼國皇宮，可見實力有多雄厚。”
“更何況他們在北盤踞多年，實力強大，我們有什麼？我們算上暗衛不過百十來人，又憑什麼順利到達北際？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們成功到達北際，又拿什麼與他們鬥呢？”
“我們不是還有半塊虎符？”裴副將猛然想起他們最後的底牌，有虎符不就是有了兵權！
“虎符？”謝成衍笑着望向杜殊，“杜大人想來比我更清楚另外半塊虎符在誰手裏吧。”
聽到謝成衍的話，杜殊臉色微變，抿了抿嘴脣但並未開口。
“杜大人既然不想說，那我便替您說吧。”謝成衍臉上依舊掛着那副漫不經心的笑容，“若我猜得不錯，另外半塊虎符在俞城將軍手裏。而他的獨子俞北野，如今也在翼國爲北際太子賣命。”
“杜大人這...衍兒說的可是真的？”裴副將眉頭緊鎖，他是瞭解俞將軍的，他與北際皇后的母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說他是由皇后一手扶持起來的也不爲過。而俞北野的立場自然也代表着俞城將軍的立場，如此看來他們的確沒有勝算了。
杜殊點了點頭，算是無聲的答應了，遂又開口道，“雖說如此，但也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皇后對俞將軍有恩不假，但俞將軍此人眼裏最是揉不得沙子，倘若他得知陛下被皇后下毒的事情，難保不會站到我們這邊。”
杜殊說的沒錯，皇后確實沒有將陛下中毒的事情告訴俞城，但這無疑是一場豪賭，更何況皇后手裏可還有俞北野這個籌碼呢。
“杜大人這是在教我賭人性？”謝成衍饒有趣味地望着杜殊，盯地他心裏發毛，接着才緩緩開口，“要知道人心隔肚皮，人性可是世上最難琢磨的。”
謝成衍這次倒是答得乾脆：“法子嘛，便是一個字等。”
“等？”裴副將和杜殊雙雙發出驚訝的聲音，等什麼？讓他們坐以待斃不成？
“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謝成衍如墨般濃重的眸子裏映出幾絲光芒，“等翼國江山穩固，我們便會有兵力折返北際。”
“殿下先前才同臣說不要相信人性。”杜殊濃眉緊鎖，翼國與北際向來不合，若是真的藉助了翼國的兵力，豈不是引狼入室後患無窮？
“我信他，亦會幫他。”謝成衍眼神堅定，話語中是不可置疑的堅決，“該說的我都說完了，無事的話，我便先走了。”
裴副將搖搖頭，輕嘆一聲，“衍兒等等，師傅有話要同你交待。”話音落下便領着謝成衍去了門外。
夜裏，走廊處的風甚是急促，將謝成衍散着的長髮吹得散亂，他的神情也沒入夜中。
裴邵突然覺得謝成衍好像一直是這樣，很難認定一件事，他認定的事便不可更改。
“衍兒。”裴副將的聲音在風中顯得格外蒼老沉重，朦朧中，他彷彿又看見謝成衍初到翼國時的樣子。
彼時他不過二十出頭，跟着將軍南征北戰也算立下過赫赫戰功的少年英雄。因爲後來的變故，他不得不領着當時還是奶娃娃的謝北洛前往翼國，一來是爲了活命，二來是爲了保護謝成衍。
他還記得那天是翼國的祈神節，宮裏的貴人忙着設宴、祭祀，大部分的侍衛都調過去保護他們了，他才得以溜進宮裏尋謝成衍。
翼國皇宮富麗堂皇，五色琉璃瓦映着絢麗的煙火。裴城找到謝成衍寢殿時，他的屋內只點了一盞蠟燭，伺候的人也被他遣走了，謝成衍獨自坐在窗臺上不知道在看些什麼，明明滅滅的火光映在他的身上爲他鍍上了一層神祕與憂愁。
裴城摸黑進了謝成衍的寢宮，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謝成衍早就察覺到他，卻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對他的到來並不在意。在裴城提出要帶他離開時，謝成衍的眼神纔有了一些波瀾。
“我不能走，我走了，就不會再有人再記得他們了。”窗邊如雕塑般精緻俊美的少年木然開口。
裴城久久回答不上他的問題，心裏生出許多苦澀。他在練武場見過謝成衍幾面，不過半大的孩子，也會纏着他的父皇要騎射的獎勵。
他聽聞此次在祈神節上扮演神官是的顧將軍的兒子，引得翼國萬人空巷一睹其風采，他的殿下也應當是那個樣子，應當是北際的天之驕子，而不是獨坐窗櫺無人問津的質子。
“師父？”謝成衍的聲音喚回了裴城的思緒。
裴城望着眼前比他還高出一些的謝成衍，眼神逐漸溫和下來，“師父知道攔不住你，只是要提醒你，北際與翼國之間有着跨越千古的仇恨，凡事需得多留一個心眼。”既然攔不住他，便成全了他的私心吧，衍兒終究是長大了。
“多謝師父指點，師父的教誨衍兒牢記於心。”謝成衍恭敬地朝裴副將行禮。
“想做什麼便去吧。”裴城不置可否地笑笑，望着謝成衍的身影隱入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