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陛下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7章 7
    林容醒的時候,天色濛濛剛泛着白邊,外面是淅淅瀝瀝的春雨,偶爾聽得外面芭蕉樹下,一兩聲猿猴清嘯長啼,那聲音清亮狹長,彷彿直上雲霄而去。

    一隻手掀紅羅鮫綃帳,昏黃的燭光頓時涌了進來。

    曲嬤嬤見林容已然醒了,正望着帳子頂發呆,額頭上都是細汗,一邊伸手去探林容的額頭,一邊絮叨:“縣主養病半年,症候好了大半,吃了藥,頭疾也不發作了,卻還是時常做噩夢,照老奴看,莫不是衝了什麼,抑或是招惹了什麼不乾淨的在身上。”

    翠禽捧了釅茶、青鹽,服侍林容洗漱,也道:“縣主,我待會兒拿了崇書來查查,倘若真犯衝,少不得備了彩紙果品拜拜的。這些事,都是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林容忙不迭搖頭:“我是不信這些的,你們少來。”

    正說着鳳簫從外面進來:“前兒晚上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隻野猴子,我說叫人攆出去,偏翠禽說它有靈性,餵了幾個果子。那畜生越性不走了,昨兒晚上掛在那顆碗大的西府海棠上蕩來游去的,我今早上起來一瞧,錦重重一地的落紅,真是晦氣。”

    翠禽一面挑了珍珠粉、香膏子,替林容擦臉,一面接話:“這深宅大院,不知幾重門才進得來,便是有下山的野猴子,那也是進不來的。那猴子渾身雪白,一根雜毛都沒有,又聽得懂吩咐,一瞧便是人養的。”

    林容不理這官司,從抽屜裏拿出一折黃紙來,問鳳簫:“大早上聒噪,叫你辦的事,如何了?”

    鳳簫懷裏抱了個檀木箱子,嘟了嘟嘴,道:“主子,你真是難爲我。我做奴婢的,斗大的字,不認得幾個,還叫我去淘書?”

    又打開箱子奉了一卷畫出來:“宣州雖說是北地第一城,又哪裏趕得上我們江州繁華?奴婢這幾日把宣州各大書肆都跑遍了,就尋着這一幅千涯客的《海棠夜宴圖》,不過這是摹本,那書商說這卷畫是受人之託尋來的,正本說什麼也不肯給我,連瞧也不讓瞧一眼。”

    鳳簫說着抿抿嘴,要是在江州,主子無趣了,自有外頭的小幺淘登了稀奇精巧的小玩意兒,巴巴奉上來。偏偏到了這裏,連尋幾冊書畫也這樣費勁,真是今非昔比。

    那畫軸已經有些泛黃了,緩緩展開,見是一株開得極盛的西府海棠,間或一玉蘭相伴,取“玉棠富貴”之意,花叢下是一席殘羹冷炙,一紅衣仕人酒足酣眠,東牀高臥。畫上雖落款‘千崖客’三個字,雖然都是這三個字,字體字跡卻與另外一副迥然不同,顯然不過是同名罷了。

    鳳簫見林容臉色沉了下去,心裏惴惴,想縣主往日脾氣暴烈,倘有不如意,打罵下人是常有的事,病好之後性子雖和順了些,卻不知會不會罰自己。

    她垂手侍在一旁,低頭答:“主子,那書肆裏都打聽遍了,委實沒有見過什麼千涯客的字畫,也打聽過了,這裏的人並不曾聽過這個名號。玉器古董鋪子,金石店也去了,也並沒見過那樣的印章。”

    末了又小心翼翼加了句:“不過這時節宣州新克,城裏人心惶惶,那起金石、藏書的大家祕而不宣也是有的。”

    林容默默半晌,道:“算啦,也是我難爲你。”又聽得小丫頭來回稟:“縣主,虞嬤嬤求見。”

    宣州城破也不過三月有餘,大婚之所乃是前任節度使袁固的府邸,並無陸氏長輩族老在此居住。那日陸慎拂袖而去,除二門處有僕婦把守之外。尋常喫喝用度,倒是無人看管轄制,更無需晨昏定省,這幾日過得倒也算悠閒自在。

    曲嬤嬤見此,勸道:“縣主,這府中均是雍地之人,口風都緊得很,不說那些軍士,便是丫頭婆子,尋常也並不同咱們閒話,能打聽到的也有限。這位虞嬤嬤名義上是世僕,卻總管府中大小事務,深得雍州牧信重。民間有句俗話,寧敲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話沒說完,意思卻很明顯。

    林容點點頭,吩咐小丫頭:“請虞嬤嬤進來,奉茶。”

    虞嬤嬤一路行來,便瞧這園子,不過三五日竟然大變樣了,過石子漫成甬路,便見幾本芭蕉,芭蕉原就種了的,現如今四周增添了些幾點隨意散亂着白石,廊下不知從哪裏移栽過來的花木,越見蔥蘢繁茂之態,雕鏤隔扇已經新換了綠紗窗。

    甫一進正廳,便瞧當中一條紫檀大案,右邊擺着蜜棗色古靈璧石磬,一座垂絲海棠紗照屏,左邊擺着個定窯冬青瓷大盤,盤上置着三、五個香櫞,既古樸雅緻又清新可人。

    虞嬤嬤心裏點頭:不過略動一二處,意境便全變了。房中器物佈置,非世家浸淫數十載不可得,便知是疏闊之人。

    過正廳,進旁邊的碧紗櫥,小丫頭掀開匝地湘簾,便見前方一張小小的羅漢牀上坐着個靜態極妍的女子。

    虞嬤嬤福身行禮:“見過夫人!”

    林容擺擺手,翠禽便搬了個五足刻海棠的杌子過來:“嬤嬤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虞嬤嬤近來痹症發作,多站一會兒便腿腳發麻,倒也不推辭,唸了一句多謝夫人,便躬身坐下。不過她向來重規矩,不肯叫這位崔氏貴女看低,又道:“在主子面前回話,本沒有我這等老婆子坐着的規矩。只夫人體恤,老婆子又痹症發作,只好舔着臉生受了。”

    林容笑笑:“嬤嬤哪裏的話,您是長輩身邊的老人,我是小輩,只有尊重的道理。我初來,什麼規矩也不懂,倘有什麼不對,還得仰仗您老人家提點。”

    這話姿態放得極低,虞嬤嬤聽了心裏熨帖極了。

    又聽林容細細地問病症,喫什麼藥,請了什麼大夫,是什麼脈象,可好些了?虞嬤嬤一一答了:“不妨事,是經年的症候,喫着往年間王道長寫的方子,每日喫三大碗藥,已好些了。”

    兩個人寒暄了一番,虞嬤嬤這才說明來意:“依照咱們雍地的風俗,新娘過門三日,要親侍菜餚,所謂‘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往年間,雍地的新婦的成例是八道冷盤二十四道熱盤。只是近些年來,君侯頒令,雍州上下無不厲行節儉,老婆子想着,只做一道甜品,圖個寓意罷了。”

    林容下顎上那條細細的血痕已經結了淺淺的疤,變成粉色。她聽了虞嬤嬤這番話,竟然覺得那傷口微微發癢起來,她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見到那活閻王了。一個弄不好,臉上說不得再添一道兒新傷。

    她巴不得幽居在這所僻靜的院子裏,慢慢探聽師兄的消息,所有人視而不見纔好。

    林容臉上的表情控制不住僵了僵,抿出個惶恐的笑來:“嬤嬤肯提點我,是我的福分。爲夫婿洗手作羹湯,本是新婦的分內之事。只是……只是,只是我生來愚笨,不得君侯喜歡。見了他,惹得他動怒傷身,則是我的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