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陛下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13章 13
    小丫頭訥訥:“纔剛杭卿姐姐喚我送東西去朝雲殿呢,姐姐只說我就是,把夫人扯進來又有什麼意思?”

    琉璃翹着二郎腿坐在門口的小杌子上,汲着繡花鞋一顛一顛,搶過那茶喝了兩口,白了她一眼:“一口一個夫人,叫得好親熱?外頭買來的,果真是眼皮子淺的。”

    外頭買來的到底比家生的要低一等,小丫頭不敢駁,低聲:“姐姐!”

    琉璃哼一聲:“當初下聘的時候,七老太爺跑去祠堂哭祖宗,雍州府裏太太頭一個不待見她,老太太也未必多喜歡。當初四奶奶過門,老太太、太太並親戚們給的東西堆滿了三間大屋子。她這回又得了什麼,連一盤吉祥錢都沒有,上上下下不過面子情罷了。她再尊貴那也是姓崔。將來的下場,說不準還不如咱們這些服侍人的丫頭呢?”

    說着她笑起來:“她今兒不是才做了一回丫頭,服侍人的差事嗎?又比誰強來着?”

    琉璃聲音越發大起來,小丫頭忙道:“噓,琉璃姐姐,小聲些。她纔打盹呢,保不準已經醒了。咱們伺候人的,能囫圇過去就是了,何必定要給誰個沒臉?認真鬧起來,總是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不是。”

    琉璃恨恨瞪了那小丫頭一眼,到底有些懼怕之心,扯了扯裙襬站起來,音量低了些:“好好好,你不過是外頭幾兩銀子買了來的小丫頭,喫飽飯都沒幾日,現如今也指教起我來。你越興奉承去,我等着將來叫你一聲姐姐,也不知你有沒有這福氣?”

    說罷一摔門簾,轉身不知往哪裏去了。

    那小丫頭哎了一聲,見那盅茶已經叫桂圓喝光了,只好到外頭來,往紅泥小火爐上提了一壺滾燙的水,又往掐絲藍盒子裏拿出一小罐茶葉,用汝窯盤子託着進去。

    甫一進去,便見一美人榻上坐着一女子,正拔了玉簪挑那燈燭,燭光明滅,映在女子臉上,越發襯得她烏髮玉顏,素骨凝冰。

    林容聽見響動,回過頭來,見是個穿綠衫子剛留頭的小丫頭,纔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怯怯地福身行禮:“夫人,您醒了!”

    林容嗯了一聲,憊懶說話,示意她把托盤放在面前海棠式雕漆小几上,從瓷罐裏挑了茶葉出來,用滾水過了三四次,取了第五次的茶湯倒在一白地礬紅勾蓮紋的蓋碗裏,這才緩緩抿了一口,見小丫頭癡癡望着自己,笑道:“你也來一杯麼?”

    小丫頭搖搖頭,低着頭往瑞腦香爐裏添了一把蘇合香,好半天才小聲道:“夫人,您長得真美,連泡茶的動作也這樣好看。”

    這小丫頭一股子天真稚氣,林容笑笑,隨口問:“你從雍州來,路上走了幾日?”

    小丫頭偏着頭想了會兒:“大半個月的功夫纔到,不過路上杭卿姐姐病了,又耽誤了幾日。路上歇在十里堡,那一莊的人都染了疫病,我們不知道,後來杭卿姐姐也開始發熱說胡話,把護送的胡都尉嚇得半死,唉聲嘆氣,說杭卿姐姐倘若有個萬一,不知怎麼向君侯交代。幸好,後面吃了藥,漸漸好了。”

    林容聽了,只淡淡地嗯了一聲:“那路上真是辛苦了。”

    小丫頭等了一會兒,見林容沒有再問,奇道:“夫人不想問問雍州的事情嗎?”

    林容道:“大約是不用知道的。”

    小丫頭撓撓頭,不懂:“不用知道?”

    林容摸摸她的發頂,只笑笑,不再解釋。

    正說着,聽見外面的腳步聲,金絲藤紅漆竹簾被人撫開,林容站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雙石青靴子。

    陸慎新換了一件玄色的箭袖,站在背光處,越發顯得蜂腰猿臂,鶴勢螂形。他才席上喝多了酒,一身的酒氣,步子都有些虛浮了,略微歪在榻上,靠着一個半舊的鎖子錦引枕,閉着眸子好半晌,這才揮手命丫頭們都退下:“都出去,外頭伺候!”

    陸慎睜開眼睛,見林容一身素綢立在燈下,發若烏雲,芙蓉粉面,娥眉遠岫,雖不着錦衣華服,也難掩其國色,反倒別有一番清麗婉約之美。

    所謂燈下望美人,多見一分嫋嫋。

    不知怎的,或許是飲多了酒,陸慎升起一股莫名的燥熱之感,直至腹下。他微微撇開眼,灌了幾杯冷茶,這纔好些,開口喚:“崔十一娘?”

    林容微微屈膝:“妾身在,不知君侯有何吩咐?”

    陸慎瞧她靜靜立着,雖是臣服之姿卻帶着幾分世家貴女特有的疏離,從容不迫,不疾不徐。

    陸慎不自覺皺眉,隨即隱下,聲音也冷硬了幾分,改了稱呼,問:“你出自簪纓之族,詩禮之家,在江南有賢媛的美名,想必是幼承庭訓,腹有詩書之人?”

    林容眼皮一跳,頗有些摸不着頭腦。崔氏的確是代出才女,原先的崔十一娘也是自幼啓蒙。可林容不是崔十一娘,從來也沒學過書法,來了這裏半年,勉強學得一丁半點,論字跡不過工整而已,是絕比不上大族閨秀的。

    她下意識反駁:“妾身自幼蠢笨,不通詩書,比不得族中姐妹,只勉強識得幾個字罷了,不敢妄稱賢媛。”

    陸慎摩挲着桌面的一柄灑金曹陽扇,輕輕喔了一聲:“既然識得幾個字,又爲何不懂閨訓?禮記有云,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雍地雖無女子不出閨門的陋習,只是擅見外男卻也不妥……”後面的話未說完,意思卻很明白了。

    林容頓時明白過來,今日在十里亭送別江州長吏時,她沒有戴帷帽,叫陸慎瞧見了,惹了他的忌諱。江州風氣開放,女子出門,無論長幼,都沒有蔽面的習俗。

    她心裏覺得可笑,擅見外男?今日陸慎喚她服侍酒宴,見的外男又何止一個?

    只是臉上卻不得不做柔順狀,福身:“妾身昨日打擾君侯,倍感惶恐不安。從止戈院回來,虞嬤嬤便遣人道,今日江州周長吏返程,君侯事務繁忙,不得相送,未免失禮,只好勞煩我出城外相送。”

    “妾身年淺德薄,對外事,本不該擅專,只是此處並無長輩請教,又不敢去貿然打擾君侯。又想着虞嬤嬤是經年的老人,聽她的,總沒有大錯。江州女子外出,並無蔽面之禮,妾身初來雍地,有失禮之處,妾身願領責罰。”

    陸慎本想再說幾句,只是她這樣痛快承認,反堵了回去:“如此?”

    倘若她哭哭啼啼,把錯處一概拋到旁人身上,陸慎只會覺得厭煩,偏她這樣一番辯解,面做溫順,語氣卻不卑不亢,反而叫陸慎聽了進去。

    他晌午在城外,見她在十里亭,因爲不戴帷帽,叫麾下瞧見姿容,惹得輕浮之言,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月官司。他當下便想起祖父的判語:吳女多情,不安於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