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陛下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30章 第 30 章
    水閣西側這邊,林容在宴席上略坐了一會兒,便藉口更衣離席。秦夫人要親自送她往旁邊上房歇息,林容擺手:“不用這樣多禮,我換身衣裳,照樣來席上,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這裏許多客人,萬萬不好因我怠慢了。”

    秦夫人這一日暗暗品察,知這位君侯夫人的確是不喜人多,尤其不喜人奉承,見她這樣吩咐,點頭稱是,叫來她兩個女兒,指着對林容道:“這是我的兩個女兒,喚芩香、芩紅,就叫這兩個丫頭送君侯夫人更衣去,她們兩個那小樓離這裏也近,不過三五十步的路程,女兒家的屋子佈置得也乾淨些。”

    林容不好再推辭,那兩個小姑娘也都是十三、四歲的模樣,衣裳、首飾皆是一樣的形制,連身量都彷彿,笑着道:“勞煩你們了。”

    兩個小姑娘互相望了望,一個鵝黃衣衫的道:“夫人,請隨我們來。”

    那小樓果然很近,出了水閣,不過三十來步便到了,從樓梯上望過去,還能瞧見對面正在唱戲的南府戲子。

    引至房中,一陣甜香撲面而來,擡頭便見一副氣勢恢宏的《山野行旅圖》,屋子陳設雖精美,卻一貫佈置用些青蘭白之色,並不像尋常女兒家軟紅閨閣之處。那鵝黃衣衫的便道:“叫夫人見笑了,我們兩姊妹,雖則名字是香軟玉紅之類的,但是佈置屋子卻不喜歡這些。”

    林容點點頭,見屋內有繡繃、絡子,衣架上搭着女兒家的披帛,便知這裏的確是這兩姊妹的閨房,笑笑:“這屋子佈置得極好,女兒家的屋子也不一定要軟紅繡帳,自己的屋子自己兒喜歡,纔是最重要的。”

    兩個姑娘聽了,臉上都是一喜:“謝夫人。”一面退出房去:“請夫人歇息,我們等在外面,倘有事,命幾位姐姐出來吩咐一聲即可。”

    林容點點頭,翠禽、鳳簫伺候她換了一身衣裳,就連鳳簫也一頭汗:“這幾日真熱,這兩位姑娘看起來真個是不同尋常。”

    翠禽指了指博古閣後面的書架:“你瞧,三大面書架,唸書這樣多,自然不同尋常。”

    這時節貴婦人繁瑣禮儀頗多,林容脫了鞋襪歪在榻上,打發翠禽:“你去問問,君侯回去了沒有,要是他回去了,咱們也不用留在這兒應酬,怪累人的。”

    鳳簫也笑:“縣主臉都笑僵了。”

    林容用團扇拍拍她的頭頂,指指外面:“小聲些,別叫人姑娘聽了多心。”

    翠禽得了吩咐,出門去了,鳳簫接過扇子,一面扇一面道:“縣主歪一會兒吧,今兒起了個大早,算起來昨兒晚上才睡了三個時辰呢。”

    林容嗯一聲,本不想睡來着,指這團扇送來一陣一陣的甜香,也是在是困了,不多會兒,便閉上了眼睛,熟睡起來。

    這是睡也沒睡好,她半濛濛躺在榻上,總覺得門外來了模模糊糊的人影,要拉她起來坐着。她掙扎一番,手腳漸漸動不了,整個身子反而飄了起來,直往屋頂上去。

    鳳簫坐在牀邊,正閉着眼睛搖扇,林容開口喚她,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驀地,聽見珍珠落地的聲音,林容這才能夠睜開眼睛,見臂上一隻金釧脫落,上面鑲嵌的十幾顆極大的南浦珠四散開來,滾落到裏面的屋子裏去。

    鳳簫依舊歪着頭打瞌睡,林容輕輕把她手上的團扇拿下來放在榻上,穿了鞋,蹲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撿珠子,直撿了七八粒,擡頭一望,見牆上掛着一揹着揹簍的青衣男子的畫像。

    林容嘀咕:“這姑娘的閨房怎麼會有年輕男子的畫像?還是快快出去,免得撞破人家的隱祕……”

    話音未落,整個人便呆住,她走近一些,遮住畫上那男子的高冠博帶,手已經有些發抖,這眉眼、額角上的小痣,分明……分明就是年輕了幾歲、頭髮又變多了些,臉上表情正經些的師兄?

    她一時激動得站不住,腿也發軟,往旁邊的書案偏去,嘩啦啦一陣聲響,帶落了書案上一大堆書。

    外間夏侯家的兩個姑娘並鳳簫聽見響動,立刻進來:“夫人,出什麼事了?”

    林容叫鳳簫扶着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雙手發麻,聲音發抖,勉強笑笑,搖晃了一下手臂上的金釧:“掉了幾顆珠子,滾到裏間來,不想我才睡醒,手軟腳軟,倒把這一堆書給碰倒了。真是對不住,把你們屋子弄亂了。”

    芩香、芩紅兩人笑笑:“不怕夫人笑話,我們姊妹的屋子本就亂,不知堆了多少雜書,還是今兒特地收拾了,這才勉強見得人呢?”一面把那書拾起來,一面問:“不知夫人碰傷了哪裏沒有?”

    林容搖搖頭,指着牆上那畫兒問:“怎麼屋子裏掛着這樣一幅畫?”又覺得不太妥當,末了又加了一句:“忒粗糙了些,倒不是你們閨閣女兒家房裏掛的,倒彷彿是街上買的年畫兒?”

    芩香、芩紅相視一笑,問:“夫人沒見過這畫嗎?”

    林容又瞧了一遍,鳳簫也偏着頭看,兩人俱是搖頭:“這畫難不成是什麼名家手筆,人人都見過?便是名家手筆,那必然不能人人皆是瞧過。”

    鵝黃衣衫的芩香笑一聲,道:“夫人從江州而來,不知道我們北地的習俗也是有的。這畫上的人是裴令公,開平年間,江北生一場大疫,幾乎家家都有病死之人。是裴令公寫了一張藥方,喚溫病傷寒散,活人無數。咱們江北的百姓爲了感念他的恩德,人人買了他的畫像來貼在牆上供奉。這樣漸漸地久了,誰家裏有了病患,都要請一張裴令公的畫像回來呢。”

    水紅色衣衫的芩紅道:“我們姊妹自小體弱,因此房裏時時貼着裴令公的畫像。”

    林容擡頭望,這才發現畫上的那青衣男子背後的揹簍的,裝着剛採下帶着露水的草藥,裴令公……裴令公,這三個字彷彿聽誰說過,只也沒放在心上,一時頭疼起來,良久試探問:“原是裴令公,春日我在江州時,聽聞……聽聞……”

    芩香、芩紅道:“裴令公春日裏病逝了,身前遺願歸葬於千蕩崖,聽聞他裴氏的幾個義子相爭,一方要他葬在裴氏的祖墳裏,一方要葬在千蕩崖,拖了這幾月,聽聞纔剛入土爲安呢。”

    已經……已經病逝了,林容聽罷,良久喔了一聲,隻眼前發黑,頭冒金星,冷汗如雨下,漸漸喘不上氣來。鳳簫嚇了一跳,跪在身旁喚:“縣主,縣主,您怎麼了,別嚇奴婢……”

    林容漸漸眼神發虛,耳邊鳳簫的聲音越來越小,再次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翠禽已經回來了,正拿着冰手巾替林容敷額頭,見她幽幽醒來,問:“主子,可好些了?”

    林容點點頭,見芩香、芩紅也圍在一旁一臉擔憂,道:“不妨事,許是太熱太悶的緣故。”芩香、芩紅忙叫衆人散開來,又打開窗戶,吩咐丫頭:“去取冰、酸梅湯來。”

    翠禽小聲地在林容耳邊稟告:“縣主,君侯已經離席,回去了。”

    林容卻擺手,不急着回去,坐了一會兒,勉強好受些,笑着對二女道:“我這兒怕是不得去宴席上了,坐着歇會兒才能回去。閒着也是閒着,不如你們說說裴令公的事兒同我解悶?不怕你們笑話,我們南邊還真不怎麼知道呢。”

    南邊不怎麼知道裴令公,這怎麼可能呢?只是林容不知道罷了!

    芩香、芩紅猶豫着點頭,想着母親的囑託,緩緩開口:“不知夫人想聽什麼?幼時,父親母親倒是講過很多遍,裴令公如何帶兵誅殺內侍,匡扶國朝的故事。”

    林容望着窗外瓦藍的天,緩緩搖頭:“不,講講他的來歷,講一講他怎麼姓裴……”

    年紀小一點的那個姑娘噗嗤一聲笑出來:“夫人說話真有趣,自然是祖宗姓裴,傳下這個姓來,便也就是姓裴了。”

    鵝黃衫子的姑娘扯了扯妹妹的衣角,笑:“小女從前聽祖父說過,裴令公本不姓裴,乃是爲裴氏所救,爲了報恩這才改姓裴的。至於來歷,卻沒人能說得清。有說是寒門出身,有說的士族的外室子……”

    ……

    不知過了多久,林容理了理鬢髮,臉色極爲蒼白,站起來,勉強維持着貴女的儀態:“今日多多打攪了,我身子不適,就不親向你們母親告辭了。”

    林容無力地靠在車壁上,心裏空落落的,原來……原來師兄已經早就走了,原來那日夢見師兄,只是……只是,臨終之際入夢來罷了,她掀開車簾,見萬里無雲,碧澄澄的天上一行白鳥飛過,默默瞧了很久,直止再也瞧不見,低聲念道:“山長水闊知何處,知何處……”

    不過一會兒,便淚流滿面。

    翠禽、鳳簫二婢皆是十分詫異,互相望了望,都是搖頭,並不知其中緣故。

    等回到節度使府邸,林容命人把芩香、芩紅兩位姑娘今日送的書,搬到後面鄰水的敞軒裏,關門閉戶,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她。

    翠禽擔憂問道:“縣主,您今兒一天都沒進東西,在席上又只吃了半杯酒,不如奴婢叫廚房送幾個菜來,您用過了,再看書不遲?”

    林容只搖搖頭,並不說話。

    翠禽在那敞軒外候了一會兒,過見林容並不叫人進去,轉頭往外來,揪住鳳簫的耳朵:“今日我不過纔出去一會兒,主子到底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