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上的內容是這樣的:
「我是一個膽小鬼。
我所有的祕密只敢寫在紙上告知於你。我甚至怕你會回信質問我,因此只能選在此時才告訴你,瞞了你這麼些年實在是對不起。
我的本丸是來源於我的母親,而我的母親在生下我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在我的母親,也就是當時這座本丸的主人死亡的時候,這些刀劍們也因爲缺少靈力而陷入了沉睡。
直到我來到了日本之後,由於我的繼承讓這座本丸再度活了過來,但我一直就知道,我能不能活過30歲都是個問題。
那麼如果在我死亡的時候,這些刀劍們是不是又要再一次陷入昏迷呢?我不知道。
但是就是因此,在第一年,我雖然十分感謝他們對我的好,可是我不敢向他們敞開心扉。
因爲關係就是這樣,建立了連接就甩不掉了。
我就好像那些深受悲傷折磨的小丑,會在快樂的時候露出馬腳:那種握住幸福的樣子,好像生怕被人搶走而要提前將它捏緊、掐死似的……
而事情不到一年就有了轉機,我的上司讓我去幫助立海大網球部奪得三連冠。
我知道他的目的,一方面是要我守護你們的榮耀這個歷史,而另一方面也是想在如此嚴苛的訓練下,促進我的心臟病發作。
他是想讓我死的。
我清楚這一切,但我也只能按照對方的想法說出對方早就想好的那個答案:靈力供應器。
這個東西足以讓哪怕有一天我真的死亡,也能夠讓本丸的刀劍,繼續以人身存活於世。
這就是我加入立海大的目的,因爲你們自始至終都是我的任務目標。
你在讀到這句話的時候在想什麼,我大概能猜到,不過不要給我找藉口。起因是錯的,之後哪怕事情再美好、再正確,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單純。
我知道這個問題你一直想問,於是我現在把答案告訴你,希望你能夠開心一點。當然,我相信你那麼聰明,一定能猜測得到,我爲什麼要在現在告訴你。
不過,你如果想來的話可以來,地點你是知道的。
我雖然不希望讓你過來,但是現在的我攔不住你。
以及,你要是過來的話,幫我看看他們吧……
他們如果想不開的話,麻煩你幫我勸勸。
最後再說一些,其實看到你也被病痛纏上的時候我是十分心痛的。
病,我當然也生過,你也知道那是什麼。
我在生病的時候最大的感受,並不是疼痛這種讓我欣喜若狂的東西,而是感覺萬事萬物都在放棄我。
萬事萬物都在對我失望。
那種緩慢又堅定的絕望使我的心逐漸死亡。
不過,忘了是誰說過的。
疾病是一副十字架,但也許也是一道防護欄。最理想的是隻從它那兒獲取力量並拒絕它的軟弱。讓生病所引起的退縮,在需要的時候可以讓我們更強壯。
大到你我喜歡的作畫家雷諾阿與德加,小到你和我,我們都曾經從疾病的身上汲取過力量。
但是我們都逃不過命運,或好或壞都是命運。
但也是因此,死亡也讓愛有了形狀,一如它塑造了生命那般,它把愛變成一種命運。你愛的人如果在你還愛着他的時候死去,那麼這就是一種地老天荒永不渝的愛,否則一定會漸漸腐爛。
我覺得這話說的很對。
但我是一個扭曲的人。我只能從我受苦的能力看出自己能愛到什麼程度。在遭遇痛苦之前,我不曉得。
我的絕望是不知道自己奮鬥的理由,以及是否該奮鬥。
總之換個角度,不去奮鬥而去選擇贖罪的話,好像瞬間就找到了出路。
所以提前先走一步是我對不起你,恨我也好、罵我也好,我都不會反駁你,但是請不要不去愛我,請不要放棄愛我,因爲這是我一生都在尋找的東西。
只要你愛我,我就永遠活着。
還有,我從這個世上退隱,不是因爲樹了很多敵,而是沒有愛。
那時候也是,不是因爲別人說我的壞話,而是他們把我想得太優秀了。我不能忍受這樣的假象……」
他的腿麻木的登上一階一階的石階,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真的如此。
他感覺他的視線逐漸模糊,好像下雨了一般,澆溼了他的前路,他感覺這個石階格外的多,他也一邊走一邊想起了他最後一次和對方打球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夢境。
空無一物的石碑、那刻在石碑上的小麻雀、那已經枯萎的櫻花樹、那如同詛咒一般被埋在樹下的人……
等到他終於通過了鳥居,就看到面前站着一個人。
那正在沖刷他眼睛的雨水沒有停止,因此,這個人讓他產生了一定的錯覺,他以爲那封信只不過是對方開了一個玩笑,讓他以爲對方又和仁王學壞了,已經膽子大到來騙他了。
可這種想法並沒有維持很久,因爲剛剛過於快樂,導致雨停了,他發現了這人和林闕的不同。
是明石國行。
外面的風將天空刮出一層新皮,海一般的豔藍。羣鳥的歌唱,以一種力量,一種狂喜,一種歡愉的爭先恐後,一種無止境的陶醉,從四面八方突然涌現,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可這一切彷彿都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隔絕在外,這個地方死氣沉沉,這個地方不允許歡聲笑語。
從鳥居往本丸所在的下方去,望好像除了櫻花樹之外,什麼都沒有變,但是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但是,那顆櫻花樹……
那顆櫻花樹和他在自己的夢境中見過的一樣。
他知道這是真的。
而身旁的明石國行,早就沒有了幸村之前見過的懶散樣子。
“你想去看看他嗎?”那照樣慵懶的關西腔如同一顆炮彈一般,炸在幸村的耳旁。
幸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麼樣的,但似乎從對方的舉動來看,自己的意思是傳達到了。明石帶着他往櫻花樹下走去。
櫻花樹下的樣子和他之前在夢中見過的一樣,一個突起的小鼓包、一通石碑,甚至連一同陪葬的鶴丸國永都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這通碑上面並不是一字未刻。
但只有四個字,並且這四個字並不是林闕的名字,也不是他見過的那隻精緻的麻雀,而是:謝謝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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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幸村見到了立海大的其他人,他們這些人相聚在此處的原因——爲了慶祝他拿到大滿貫。
這些同伴們早就要和他聚一聚了。
丸井總是那麼細心,“林闕呢?”
而旁邊的柳雖然和丸井有着相似的細心,但只不過他比丸井要更加的聰明一些,見到幸村的臉色,他就沒有再多問了。
“他去尋找他想要的東西了。”
幸村說。
伊卡洛斯終於戴上了用羽毛做出的翅膀,飛出了迷宮。
我只希望我的愛能成爲那固定羽毛的膠水,使得蠟不會因爲太陽的炙烤而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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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希臘神話中,伊卡洛斯是傳奇工匠代達羅斯的兒子。他們一起爲克里特島的米諾斯王建造了一座絕對不可能逃出去的迷宮,用以困住半人半牛的怪物。
但是經過了一系列變故,父子二人也被關進了迷宮當中。
爲了能夠成功逃出這座迷宮,代達羅斯用蠟把鳥兒的羽毛粘在一起,做成了兩對翅膀。
在出發前代達羅斯曾囑咐過:別飛太低,否則大海的溼氣會阻塞羽毛。也別飛太高,否則太陽的熱量會將蠟融化。
兩人穿上翅膀從迷宮的高塔一躍而下,他們飛了起來。
然而,當伊卡洛斯看着逐漸渺小的大地,竟然有了一種成爲神的錯覺。
他欣喜若狂,不顧父親的阻攔越飛越高。
最終,蠟做的翅膀被太陽的熱量所融化。伊卡洛斯墜落進了愛琴海的波濤。
伊卡洛斯貌似是可悲的,渺小又侷限。
但他同時也是詩意的,向死而生,爲了追尋那些更高的東西,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