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給太后治病到現在,她神情一直緊繃,沒有好好地放鬆過。
現在忽然卸下了勁兒,她反倒失眠了。
車廂裏一時只剩下了爐子上煮茶的咕嚕聲和秦語凝平緩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楚昭禾挑起車帷看向水墨畫般仙氣繚繞的景,淡淡開口:“你說,楚懷仁他是真的疼愛楚書玥嗎?”
“小姐。”
木槿知道蕭崇之說的那番話她還是記到了心裏。
她家小姐表面看着堅強,無堅不摧,但內心其實格外地脆弱。
好幾次晚上起夜的時候,看見她坐在窗口處看着月亮發愣。
明明她家小姐是鎮遠侯的嫡女,外人看來風光無限,什麼都不缺。
但她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爹不疼,娘早逝,她家小姐過的原本比其他人想象的更爲艱難。
楚昭禾見木槿半天不出聲,轉過頭來看她。
觸及到她臉上的心疼和不忍心時,忽然笑了。
她早就不是原來的楚昭禾了,現在的她纔不會在乎楚懷仁的父愛給了誰。
楚昭禾點了點木槿的額頭,無奈道:“你別多想,我只是覺得方纔楚懷仁是在演戲。”
木槿仔仔細細地看了楚昭禾片刻,確定她神色無異時,也放寬了心。
她想了想,道:“小姐指的是什麼?”
“唔...”楚昭禾回想了一下,“他在皇上面前說的字字句句都暗指一句話,那就是楚書玥在他心中地位不一般,他很看重這個女兒。”
“他藉此不動聲色地給皇上施加壓力,讓皇上不得不給他一個滿意的說法,但我卻沒感受到他身爲父親的半點傷心和難過。”
木槿道:“天色昏暗,侯爺低着頭,奴婢沒有看清,不過小姐這樣一說,確實有些不對勁。”
楚昭禾不再言語,其實她離得近也沒有看清,只是憑感覺。
她輕闔上雙目,靜靜地聽着外面的雨聲。
上次在書房,楚懷仁寧願扶持蕭暮羽也沒有想過蕭崇之。
如今他想要的交代無非就是皇帝賜婚,讓楚書玥嫁給蕭崇之,做晉王正妃。
難道因爲這件事讓他改變了主意,想要扶持蕭崇之上位?
但她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想了很久卻毫無頭緒。
楚昭禾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睏意慢慢襲來。
半夢半醒間,她又想起了安姨娘說的那些話。
意識混沌,糾結無果,只是輕聲呢喃了一句。
他到底在算計着什麼......
下山的路比來時難走了些,幾輛重的馬車軲轆差點陷了進去,每次都是險險從泥裏出來。
走到青石板鋪就的官道上時,皇帝撩起車帷往後看。
視線由遠及近,從遠處矗立在煙雨朦朧中的毓秀山,到觸手可及的大雨,最後落到了到車輪的泥土上。
他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德公公躬身幫他添滿了茶,聽着外面嘈雜的雨聲嘆了一聲。
“沒想到還真的讓楚小姐給說對了,這雨瞧着沒完沒了的樣子,要是被困在山上,老奴實在是擔心太后和聖上的龍體,不過還好...”
他話頭一轉,笑都笑成了褶子,言語間有拍馬屁的嫌疑。
“是聖上深明大義,當斷則斷的下了旨意,及時救了衆人啊。”
皇帝睨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笑罵道:“這麼多年還是這般油腔滑調,什麼話到了你嘴裏都能被說成一朵花,誰都顧及到了。”
德公公表忠心,“老奴是皇上的人,自然更偏向皇上一些。”
“哦?”皇帝喝了口茶,眼裏劃過一抹暗光,“既然如此,你幫朕想想晉王的事該怎麼處理,更偏向朕這一邊,同時還不得罪鎮遠侯?”
德公公洗茶的動作僵了僵,心下一緊,暗罵自己方纔多嘴。
鎮遠侯一直是聖上的心病,一直如魚刺一般哽皇上的咽喉處。
拔不掉,折不斷,徹夜難眠。
這件事他一旦說錯了話,他的腦袋可能就移了位。
德公公如芒在背,不敢不說,只能腦子快速地轉動,想辦法避重就輕地繞過這件事。
片刻後,他往其中的一個白玉瓷杯裏重新加了點新茶,道:“聖上,您看這麼多的茶葉在這一個杯子裏,就算您再怎麼仔細溫茶,還是避免不了茶湯回味的苦。”
“可若您把茶葉分散開,一個杯子裏少裝一點,茶湯雖然變得寡淡了之前,不如之前醇厚,但茶湯卻不會再濃的發苦,之前那種難以下嚥不說,就算勉強喝下去了,心裏也不舒服。”
“至於沏茶是用添晨露還是泉水,還得憑聖上您的自己的喜好定奪。”
皇帝捏着茶杯,目光變得悠長。
一個月後是滄漓三年一度的比武大會,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他收回思緒,把茶盞裏的茶湯倒了,哈哈一笑:“德勝,做個太監倒是委屈你了。”
德公公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老奴惶恐,能跟在聖上您身邊已是上輩子的福報,老奴從未想過其他。”
皇帝大手一揮,心情顯然不錯:“行了,起來吧,再給朕斟一杯淡茶罷。”
德公公提着的心重新落回到了肚子裏。
他方纔不過是投機取巧,並沒有直接回答那個問題。
晉王再怎麼也是皇子,凡事有聖上定奪,怎麼會輪到他一個奴才多嘴。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只不過順勢給聖上提了一下事情的關鍵。
這個結一散,其餘的自然好捋清。
——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楚昭禾皺了皺眉,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
正欲下車的秦玉凝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說:“楚姐姐,吵醒你了。”
她坐起身,懶散地打了一個哈欠,還沒反應過來,“你要去哪?”
秦語凝笑了笑:“到秦府了。”
楚昭禾撩起簾子一看,果然,秦府氣派的門楣近在咫尺。
她看着秦語凝下了車,小跑到臺階上,對她揮了揮手。
“楚姐姐,以後我可以給你下帖子找你出來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