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七十二、暫且談妥
    臺階下的百姓多,衆口沒個一詞。那人顯然不是頭一遭遇到這類事,伸出兩手壓住下面的聲音,大聲說道:“各位,各位。知道大家心裏都有話,可一次說話的人太多了,說的都互相被蓋住了。不如推幾位有德行人望的出來談,談出東西來了再說與各位。若是覺着不滿意,還可告知被推出的人再來商談,不知各位以爲如何?”

    戌甲看了看臺階下,發現人羣自然地聚向幾處。漸漸地那幾處各自開出一條通向臺階的道,有幾人沿着小道走出人羣,走上臺階。與臺階上的諸人略略致意,便隨着進了衙門。因怕外面的百姓心生猜忌,特意在前廳簡單佈置了桌椅,正對着敞開的大門。待各人落座之後,那人站起身來,開口說道:“此次事情的起因山上已大致知曉,其中的關鍵無非就是把銀子補上。只是補銀子眼前便有兩個難處,一是清查並覈對賬目,二是籌集銀子,這兩樣難處不解決,補銀子就無從談起。”

    被推出來的幾人互相看了看,眼神示意之後,其中一人站起來,對着那人說道:“大人的意思莫非還是不肯還我等百姓的錢?”

    那人擡起手,緩了緩氣氛,面帶些許笑意,說道:“這位請莫要着急上火,容我把話講話,可好?”

    剛站起的那一人再與另外幾人眼神相碰,猶豫了片刻,還是緩緩重新坐下。見衆人皆無異議,那人繼續說道:“這麼多年下來,牽涉到的賬目實在是不少。在冊的大賬目麻煩歸麻煩,辛苦一下總歸還是能早些釐清。可有些已不在冊的小賬目,就得倒算回去並來回覈對,這便要花上些時日了。”

    這時,那幾人中的另一人站起身來,大聲說道:“賬目在不在冊,那是衙門的過錯。莫不是衙門犯了錯,還要我等百姓揹着?哪有這個道理!”

    那人又擡手虛按,說道:“這位請息怒。不管哪裏給什麼錢都得對上賬,對不上賬那錢就沒法給。總不能來一個人說當初少給了自己一個數的銀子,衙門就真照那個數給。沒個憑據就把銀子給了,別說山上不好交代,就是百姓恐怕也不樂意。畢竟這億兆的百姓大都生性純良,比不得少數偷奸耍滑的敢往大了的報。要是隨便就把銀子給了,豈不是虧待了那麼多的老實人麼?”

    聽了這一番話,站起身的人也只好再次坐下,默然不語。那人便又繼續說道:“等把賬目釐清楚了,籌銀子也是個麻煩事。大家心裏都清楚,多年累積下來的這筆銀子肯定不是個小數目。給這裏勻出銀子,那別處就得先安排好,不然也要出亂子。畢竟能生銀子的地方不多,要花銀子的地方卻不少。”

    此話剛一落音,便再有一人拍案而起,質問道:“什麼叫能生銀子的地方不多?若果真生銀子的地方不多,那好些富人都是從哪裏來的?你們衙門上上下下的人又是買房,又是置地的,還把妻兒送去萬里之外的浮空山養着,這些都是哪裏來的銀子?真道我等百姓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麼?”

    這時,另外幾人也站起身來,大聲附和着剛纔的幾句話。外面的百姓聽見衙門裏大聲話音,又見門內兩方似是起身對峙,不由漸漸起了騷動。閽大人見勢頭不大對勁,便要轉身去關前廳的門,卻被那人喝道:“蠢!還嫌亂子不夠大麼?”

    聽語氣知道是真動了些肝火,閽大人趕緊過去躬身賠罪。那人擺手支開閽大人,稍微平復了一下,接着說道:“不管你們心裏如何怨恨,可眼下各級藩庫裏的銀子就那麼些。每年能收上來的再刨去必要的開支,剩下的也就那麼些。總不能爲了能立馬補齊銀子,就去抄大戶和官員的家吧。”

    這話一聽,剛纔說話的人更是來氣,說道:“不抄大戶和官員的家,就去抄山……。”

    衆人聞言,臉色皆變,那人尤其難看。旁邊同來的幾人立刻拉住,不讓繼續說下去。衙門的幾位大人也上前輪番好言,試着勸止住剛纔的那句話。

    待氣氛稍緩,那人正色說道:“不管你們如何激憤,可籌銀子卻實是急不來。若果真去抄家,到時候亂了起來,就更釐不清賬目,收不上銀子了。那時你們縱是得銀子,也沒個安穩日子可過,這值得麼?”

    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外面有些躁動的人羣,那人說道:“補齊了銀子,把亂子給平息掉,這是山上定下的調子。可這調子能不能唱好,得看牽涉到其中的人能不能配合好。調子唱歪了,山上失了人心,山下繼續亂下去,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說完之後,特意掃了一眼在座的幾位衙門大人。衙門內頓時安靜了下來,連帶外面的喧鬧也小了些。沉默了好一會兒,被推出來的其中一人開口說道:“既如此,那總歸該有個具體時限,日後不能尋個由頭就一拖再拖。”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今日來此,本就是爲了與衆人商議出一個都接受得了的時限。當然,還有適當的補齊方式。在座的也許有人事先知道,有人現在還不知道,這次的亂子不止在此地發生,其他好些州城都在這一兩日生出了亂。爲了平息掉各地的亂子,銀子如何補法須統籌安排,不好厚此薄彼,因此準備須得更充分,自然也就更費時日。”

    閽大人這時小心地問了一句:“那山上……山上到底作何打算?”

    那人離開桌前,朝身後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對在座的衆人說道:“山上這次會直接派人下來查,在冊的那些大帳,估計五日之內即可覈算清楚。同時,不在冊的小賬則須由衙門遣人,以地契爲憑,挨家挨戶地去記,之後再拿回覈算。兩樣加一起,山上定了不超過半月的時限。時限一到,衙門會將相關的賬目再挨家挨戶回遞,確認賬目無誤者可領到相應數額的銀期票。待一切籌辦妥當後,會由衙門貼出告示,可憑票去藩庫領銀子。如此方法,不知幾位可以接受否?”

    那幾人互相嘀咕了幾句,一人開口說道:“可否接受我等說了不算,得看外面百姓是何想法,且讓我等回去問問,再作答覆。”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本就是委託幾位帶個話的,自然可以等。”

    幾人拱了拱手,便出了衙門,走入了人羣之中。戌甲靠坐在椅子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面。肩上的擔子忽然被卸下之後,人也變得有些茫然起來。這次若不是有人及時來解了圍,戌甲這五人怕是真就得帶着衙門裏的大人逃跑了,將來就是被安個丟城棄地的罪也不好申辯。這會兒有人來定調子,那自己這五人就不必自己拿主意,真有鍋扣下來,也輪不着自己背大的。想到這兒,戌甲自己都忍不住搖了搖頭,事情才落到身上一兩日,就已讓自己變得如此世故,生出這般多趨避的想法來。到底是這些年不知不覺受了山上那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影響,還是自己本性就如此,亦或是二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