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八十、半歲黑白
    一、二、三、四、五……戌甲數着石片上刻的正字,現在第十二個正字還差最後一筆了。其實當第十一個正字收筆之後,戌甲便開始隔三差五地數一遍。來回數過幾遍之後,隨手將石片扔到榻上。而後坐到榻尾,捻起一枚棋子,準備接着下。

    棋盤上的佈局自然是戌甲自己跟自己下出來的,說來戌甲於對弈而言只能談得上懂個皮毛罷了。因小時好奇,看了些棋書,所以大致明白這黑白之間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也僅此而已,真要讓自己上去點手筋、解死活,那就抓瞎了,猜十都難得中一次。上山前曾與好些長輩下過,就沒有幾盤能下到官子,多是百餘手左右就找不到地方落子。經常後知後覺被屠了大龍,前頭才提了几子,跟着就被對手下出倒脫靴,連本帶利全吐了出去。

    在這裏則是自己跟自己下,要屠也是自己屠自己的龍,無所謂。且有道是孰能生巧,自己覆盤拆解多了,一些之前只曉得照葫蘆畫瓢般下出的定式倒是弄明白了幾分。捻起黑子,夾在嘴邊半天,也不管算沒算錯了,看着是那麼回事就落子虎住。跟着再捻起白子,想了半天卻一時沒個好應手。若是馬上去刺虎口,跟着黑子填上,那就徹底堵死一面,很難再出去了,還得先下別處。

    戌甲正想着,忽然發覺門外有人。跟着門被打開,外面站着兩個黑衣人。這兩個黑衣人戌甲都不陌生,其中一個領過戌甲幾回,另一個也在放風的時候也經常見到。戌甲走到門前,拱手問道:“二位師兄可是有事找我?”

    兩人對視了一眼,還是那個領過戌甲的黑衣人開口說道:“按日子算,你本該過兩日便可以離開這裏了。可是剛剛樓甲那裏接了道令,讓繼續在此看管你半年。”

    戌甲聽了這話,心裏一涼,可還是不甘心,仍問道:“師兄的意思可是我還得再呆上半年?”

    另一位黑衣人點了點頭,說就是這個意思。見戌甲不說話了,那位黑衣人接着說道:“莫要太過失望,這種事也不是隻在你身上有,見得多了。再者,我見你平日作息修練都相當規矩,縱是再呆上半年也拉不下多少後腿。天沒塌下來,死不了的。”

    戌甲雖很是失望,可眼前的話還是要答,只得拱了拱手,謝道:“多謝師兄開解。既如此,那我只得留下,日後還請兩位師兄繼續關照一二。”

    好說,好說,兩位黑衣人各自拍了拍戌甲的肩膀,目送戌甲回屋,然後便鎖門離去了。戌甲長吁一口,癱坐在棋盤邊發愣,還得再熬半年。忽地想起門開之前,自己下的那手虎,還真是一招棋應了一件事。

    一早打坐完,戌甲睜開雙眼,等着來人領自己出去放風。棋子雖已做好,可戌甲還想繼續尋些石片。一來是原先那塊石片在昨日刻下最後一筆之後,戌甲瞧着已經不夠接着刻完六個正字。二來還有半年要捱,自己切削加燒製棋子的手法也愈加熟練,左右無事之時,可以繼續拿來打發時間。以前在藥房的時候就發現,單純習練手法覺着十分乏味,很難一次長時間堅持下來,可有個實實在在的東西煉製就不同了,哪怕是最尋常的藥材,也能讓自己耐下性子去練。

    小半個時辰的扎步,接着打了那套趙塚子最開始傳授的基礎拳法,最後是一套五行拳。至於匕首戌甲卻練得少了,這當然不是戌甲不喜匕首這般兵器,而是心中別有想法。一者,作爲貼身搏殺之技法,匕首隻講究快與準,招式務求簡潔,沒那麼多花頭,所以反反覆覆就那麼幾下子,時日稍久多少會覺得沒意思。再者,一拿起匕首比劃時,戌甲總覺着沒來由地心中冒火,尤其是每次擡手下扎的那一下,戌甲都懷疑自己在那一剎那是不是真起了殺心。殺心生煞氣,而煞氣既傷人又傷己,一旦出事必然難以收場。這也是爲何來欄樓之前,戌甲要問趙塚子自己當日在山下是不是起了殺心的原因。

    估摸着時辰快到了,戌甲平順了氣息,便四下走動,開始找尋石片。周圍的面上那一層石片中,品相好些的早先就被撿沒了,之前最後撿的兩把石片都是從下面一點挖出來的。戌甲蹲下身,掏出匕首並附着靈氣,在一處未曾動過的地方翻挖起來。忽然看見地裏隱約似有什麼東西被埋着,以匕首探了探,還是個圓形的硬物。順着邊緣撥開土石,漸漸看清被埋的是何物,原來是兩塊疊放在一起的石頭,且看其外觀形制顯然是被打磨過的。搬出土坑來一看,石頭側面大致上下三分之一處有一圈切口,且翻動石頭之時,內中似有響動。戌甲看了一會兒,愈發覺着這是兩個石盒,那一圈切口上方就是盒蓋。可真動手去揭,卻揭不動,只好拿起石頭上下左右翻轉細看。不覺間兩手使了力,手腕對向陡然轉動了一下,此刻戌甲才發現,這蓋子原是旋緊的。揭開蓋子後,戌甲更覺意外,石盒中竟滿滿裝着黑色的棋子,難怪搖晃石盒之時會有聲響。再揭開另一個石盒,裏面同樣滿滿裝着白色的棋子。戌甲捻起一枚棋子看了看,表面無甚光澤,又以手指搓動,果然感覺有細微粗糙,想來並非如自己那般燒製,而是以別法磨製出來的。

    戌甲正把看着石盒,發覺旁邊的黑衣人走到了自己身旁。便站起身來,兩手託着石盒遞到黑衣人面前。黑衣人隨意地拿起一個石盒,打開來看了看,又放回戌甲手上,笑着說道:“你不是第一個在這裏擺弄棋子的人,之前也有些人做過。只不過在離開這裏前,那些人會把棋子找個地方給埋了,你手裏拿着的應該就是以前被埋下的。”

    戌甲問爲什麼那些人要把做好的棋子就地給埋了,卻不帶走?黑衣人搖了搖頭,只說從來沒有人刻意講過這事,甚至可以肯定有人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回事,但無一例外都選擇了在離開之前把棋子給埋了。戌甲這會兒肯定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只是這兩個石盒打磨得實在不錯,弄得戌甲心中也有了想法,便詢問黑衣人自己能不能把石盒帶回去看幾日,過陣子再埋回來。黑衣人擡眼想了片刻,點了點頭,同意了。

    夜幕降臨,戌甲安靜地坐在房中的靠椅上,端起石盒來,用手輕輕摩挲棋子,用眼細細觀察盒身。戌甲明白,這石盒裏的棋子雖看着不似自己燒製的那般光亮,可論及形狀規整、厚度均勻及大小歸一等等,卻明顯更佳。自己燒製的棋子用食指和中指去夾,有時覺着夾起來不大穩當,稍不留意就會自兩指間滑掉,不得已還須用拇指和食指去拿棋落子。這石盒裏的棋子夾起來卻是十分的舒適,戌甲伸出兩指隨意一夾,便捻起一枚棋子,啪的一下落在桌案之上。

    再看看那石盒,且不說內外兩面都打磨得圓滑平整,單是這兩個石盒的大小及形狀幾乎一致,就讓戌甲佩服不已。因爲戌甲仔細驗看過,兩個石盒各處表面的紋理既不一致,也無有相連之處,所以這是分別用兩塊石頭切削出了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石盒。還不止這一處讓戌甲佩服,石盒的蓋子是旋緊,故而盒蓋內沿及盒口外緣各有幾道螺紋。縱使手中有工具,雕刻起這螺紋來,更兼要令盒與蓋能旋得緊,這便是精細活兒了。若是當初制盒之人手中並沒有趁手一點的工具,那又該是用怎樣了得的手段雕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