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一百三七、閒時茶話
    葒苗知星君此話別有涵義,卻不敢斷定到底何意。就不好開口接話,只得默然不語。貪狼星君又飲了一口,問道:“剛纔我說未見得情勢緊迫,你是如何想的?”

    葒苗舉杯小飲一口,略作遲疑,才答道:“自入谷遇敵之後,隊伍屢蒙劫難,雖上下拼搏,還是傷亡不斷,且至今仍未脫被圍殲之險。故此,與先生不同,晚輩日愁夜憂。只是眼前這萬鈞重的擔子,晚輩看在眼裏卻也無能爲力,只能助一份綿薄之力罷了。”

    貪狼星君忽然笑了笑,說道:“你會這般去想,是好事。畢竟擔子再重總得有人去挑,天若塌了也總得有人去頂。凡世間難爲之事而之所以難爲者,多是三分在於事之艱難,七分在於無人願爲之。今你既願爲之,那便已盡了七分的心。至於那三分的本事,日後慢慢去練便是。”

    嘆了口氣,又飲了口茶,貪狼星君繼續說道:“再說你那日愁夜憂,就大可不必了。非是我低看了衆人的拼搏與傷亡,而故作輕鬆之言。實是與世間真正的絕境相比,這靈封谷內的動靜確是算不得什麼。”

    貪狼星君拿起茶壺,給葒苗續了點茶,又給自己續滿,接着說道:“身處這靈封谷內,好歹還有山上助力可借。有了指望,心氣便不會輕易散去,縱然身處困境,仍會勉力自救而不至於坐以待斃,一切便仍可轉圜。可一朝孤立無援且無力可借,勝或生而敗必死,值此之時,今日谷內衆人還能奮起拼搏以求一線生機否?”

    放下茶杯,貪狼星君撿出一本書冊來,攤開在手上,說道:“兵書上說哀兵必勝,這話實是隻說了一半。舉凡能統哀兵勝敵者,非強手不能爲之。眼下雖在谷內遭些劫難挫折以致處於劣勢,卻因我之故使衆人心存指望,就算不上真是哀兵。哪怕往後出了谷,也未必真就能煉成一副鐵膽。靈封谷這口井,還是淺了點。”

    葒苗沉思半晌,纔開口問道:“那敢問先生,何以能哀兵致勝?”

    貪狼星君點了點頭,說道:“問得好。兵法雲知己知彼而百戰不殆。然知彼不可強求,又處弱勢,則更須知己。欲令哀兵奮起,須使其知曉己之歸宿。人皆嚮往歸宿,知其何在,必重生心氣,抖擻精神,則哀兵不哀矣。兵既不哀,則處險無懼,即可弄險,用奇制正,險中求勝。”

    不想葒苗卻搖了搖頭,說道:“先生,我生性不好弄險。故而,於剛纔一番哀兵之論實難全受之。然知己知彼卻是天下至理,故仍想求教先生,何爲人之歸宿?又如何知曉人之歸宿?”

    貪狼星君笑了笑,答道:“人之歸宿藏於心中,萬人有萬心,萬心各自藏歸宿。須遍察萬心,方可知其歸宿,此絕非一人能爲之。話至此,你是否明白我爲何提議增設指導使一職?”

    一經提點,葒苗立刻明白過來。貪狼星君則接着說道:“增設指導使實是搭個架子罷了,若是別有狀況,亦可不必拘於此樣式。其中關鍵只在衆人如何相知,如此即可尋出各自歸宿之中有何相類。旦有需,便可以相類部分號令,萬人自然歸其心於一處。”

    將手中書冊放回原處,貪狼星君站起身來,緩緩地說道:“世間常有大言啓蒙世人之流,然縱觀之,卻極少見能言明啓蒙爲何者。”

    葒苗亦起身,問道:“那先生以爲啓蒙爲何?”

    貪狼星君看向葒苗,緩緩地說道:“所謂啓蒙,實乃指明人之歸宿,即利與情之歸宿也。然利與情,何者爲重?實則二者皆重,俱不可偏廢。無利無以養情,情飢則易散。無情無以共利,利孤則易劫。昔年,十星派能由小做大,其成因之一便是指明瞭彼時衆人之歸宿,且真就不惜命地領着衆人朝歸宿而去。也正因如此,方纔能領了獨立山。”

    聽完這一番話,葒苗思忖片刻,不覺微微擡起頭,尚有些疑惑想再問。這時,護衛帳外的那名弟子輕步走了進來,躬身朝貪狼星君說道:“先生,中央營帳那邊剛剛傳過話來,請先生過去議事。”

    見有事要議,葒苗說不便久留,就要先離開,卻被貪狼星君止住。先教那名弟子前去回話,再讓葒苗陪自己走一路。行至半途,葒苗忽然停住。猶豫再三,還是拱手朝貪狼星君問道:“聽先前帳內言語,料想先生入聖之前必是山上仙人。晚輩斗膽問一句,先生昔年的仙名爲何?”

    貪狼星君倒是未料到葒苗會有此一問。微怔了一瞬,便笑了笑,說道:“日子過去太久,仙名早已忘卻。只是,有一事倒是至今都還記得。”

    葒苗又問何事,貪狼星君擡手,示意邊走邊說。走出幾步後,說道:“這登仙之後改姓趙的規矩大約在十星派領了獨立山之時,便已大致立下並施行,我自是不例外,也改成趙姓。有一日,爲旁人玩笑,戲言我一生妙計百出,何不乾脆改姓一個百字?我一想,覺着有趣,又因之頗爲自得,就真將那趙姓的仙名改姓了百。你若是願意,亦可呼我爲百先生。”

    葒苗又生出疑惑,問道:“可晚輩所閱各類山史及名錄之中,卻從未見過有姓百者,這是何故?”

    貪狼星君微露迷離之色,說道:“這獨立山畢竟是趙姓的山,若是能由着性子改了姓,那豈非要亂了名分麼?紙面上若不寫明瞭,怕是終有一日,後人會忘記到底是這名分歸誰。”

    又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其實,當年獨立山上能妙計百出者何止我一人?改趙姓爲百也曾席捲一時。只是一卷過後,便逐漸沒了風浪,反而是有些改過姓的又改了回去。年深日久,剩下沒改的那些也都潛身藏行,再不復現於人前。”

    停下步子,貪狼星君擡頭看向前方,說道:“人之所以改姓,多因其欲改心志。然果欲改心志,又未必非改其名不可。所謂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人行者爲道,縱託之以虛名,久之仍難掩其實。爲求實,或須借虛名之盛,然不可爲虛名所累。不論所行何道,凡能成事者,皆莫不如此。”

    默然片刻,貪狼星君忽而大笑幾聲,說道:“正聊得痛快,我卻怎地與你說起這些來,倒是壞了心情,乃我之過錯也。不聊這些,走。”

    貪狼星君這便換了話題,仍是與葒苗邊走邊聊,往中央營帳那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