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一百五七、修仙爲何
    說完,趙塚子收回手臂,轉過身去,背對着戌甲,繼續說道:“跪着不動,眼前的坎兒便永遠在眼前,永遠看着難受。不想難受,那就站起身子,跨過去。”

    戌甲擡起頭,看着趙塚子的背影好一陣子,終究還是慢慢站起了身。趙塚子微微嘆了口氣,仰頭望向遠處,仍背對着戌甲,問道:“方纔見你攻不會攻,守不見守,便知你已心亂。說吧,去了一趟靈封谷,究竟出了何事,以致於如此?”

    戌甲猶豫片刻之後,緩緩走到趙塚子身旁,將先前在靈封谷所經歷之事悉數說了一遍。說完之後,問道:“師傅,上山修仙究竟爲何?”

    趙塚子轉過身來,看着戌甲,忽然笑了笑。伸手搭住戌甲,說道:“我道是爲何,原來是爲這。你不在意回山之後是否有功可論,卻因這些而致抑鬱。便說明你胸口所揣着的尚算一顆人心,這倒還不枉費我這些年的教授。走,邊走邊說吧。”

    趙塚子負手在前,戌甲跟在一旁,二人沿着湖邊朝三臺山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趙塚子開口說道:“你剛問我上山修仙究竟爲何?那我先問你,何爲仙?”

    聽趙塚子問自己,戌甲想了又想。走出好一段路了,仍沒想好如何答話,只得說道:“身上多靈氣,因之有本事及手段以成難成之事者,便是世人口中的仙了。”

    趙塚子又問道:“那何爲難成之事?”

    戌甲想了想,答道:“尋常之人憑一己之力甚或借衆人之力仍不可成之事。”

    趙塚子微微點頭,又問道:“譬如?”

    戌甲又想了想,答道:“譬如上天入地,起死回生之類。”

    不想,趙塚子卻仰頭大笑幾聲,反問道:“你既說上天入地,那我再來問你,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能上多高者爲仙,能入多深者爲仙?若高深者爲仙,低淺者爲凡,那一遇更高深者,仙凡孰論之?”

    說完,趙塚子停下步子,回過身去,繼續說道:“再者,所謂起死回生,起的卻是未死,回的仍是生者。雖觀之甚妙,卻並未超脫生死桎梏。與凡相比,仙亦不過是被套了個鬆些的箍子罷了。再是有手段,終究自己還是逃不過一死。修長生的多好顯出一份淡然灑脫,其實不過是給怕死作遮掩罷了。”

    伸手拍了拍戌甲肩膀,趙塚子又轉過身去。一邊接着走,一邊說道:“起點是生,終點是死,所謂仙凡皆是如此。”

    說着,又擡手指向不遠處的一片林子,並說道:“仙與凡便如同那邊的樹與草,樹韌草柔、樹高草矮、樹壽草夭,凡此作比,似盡是樹草有別。然樹爲木,草亦爲木。燃草生火,燃樹亦生火。草無水而萎,樹無水則枯,枯萎久長,樹草俱死。地有草生,方能活樹。寸草不生之處,縱是死木亦難尋見。”

    聽了這一番話,戌甲有所思,漸漸停下步子。趙塚子亦停了下來,背身負手,等着戌甲問話。果然,戌甲思索良久,上前問道:“師傅,你是說仙凡其實並無甚區別?”

    趙塚子笑了笑,又搖了搖頭,說道:“若以個論,仙凡差別自是極大。然倘以羣論,則仙凡反倒趨同。”

    戌甲低頭沉思好一陣子,又問道:“那師傅話中之意便是修仙亦不能忘了做人?”

    趙塚子轉過身,按住戌甲肩膀,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也算是這個意思。人都不願做了,也就修不成什麼勞什子仙了。按你方纔與我所說,那些進了靈封谷的衆人之中,便是有人日後能升到上五層,乃至登上甲頂,入了真仙府,仍只是有仙之名而無仙之實,有仙之皮而無仙之骨。真遇上事了,終究是立不起來。”

    輕拍了拍戌甲,趙塚子轉身繼續走,戌甲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又走了一陣子,二人到了三臺山腳下。趙塚子輕喝一聲道:“戌甲,提氣上山!”

    二人皆不動用靈氣,只深吸兩下,便一口氣登上山頂。眺望遠方,看着山下的湖光風景,趙塚子問道:“想明白了修仙爲何了麼?”

    戌甲走到趙塚子身旁,答道:“心中尚亂,未想明白。眼下也……不願再去多想。”

    趙塚子一聽,並未覺着失望,反倒是朗聲笑道:“我比你多活了幾百年,尚且看不清,想不明。同你一樣,也不願再去多想,這才躲進了學堂。”

    頭一次聽趙塚子這般自評,戌甲更是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得默然站在一旁。笑過之後,趙塚子一面伸手替戌甲整了整衣領,一面說道:“我看不清的,望你日後能看清。我想不明的,望你日後能想明。看清想明瞭,就知道該去做些什麼,也就不必如我這般空耗陽壽,虛度光陰了。”

    整好了衣領,趙塚子最後又說道:“若始終看不清,也想不明,那也無妨。你本就是個極尋常的弟子,合該做不來不尋常之事。到時,自去尋些想做又能做之事吧。”

    說完,趙塚子轉過身去,又看了一眼遠方,便自下山去了。目送趙塚子走後,戌甲盤腿坐下,獨自留在山頂想事,直至深夜。之後幾日,戌甲仍如當年在學堂之時那般作息,練的也大致還是那些東西。經歷得越多,戌甲就愈加覺得趙塚子當年教自己練的那些確是有用。平日裏看不出什麼,然日積月累下來,遇事之時,拿出來便能用,危難之時,有些更是能救命。除此之外,每日還去一趟藥房,看看忘兮狀況如何了。至於趙塚子,每日都會挑時候去看一眼戌甲,卻也只是旁觀看着。不過,比起當年還是看得勤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