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一百六二、意料之外
    幾日之後,到了交差的期限。戌甲將一干事務安排妥當,便立刻回了山上。到了幹事長面前,取出一頁寫好的東西遞了過去。

    接過戌甲遞來的東西,幹事長稍露意外之色,不免擡眼看了看戌甲。只是,看過戌甲所寫狀況之後,便漸漸鎖住眉頭。看過以後,幹事長兩指夾着那一頁東西,將手輕砸在桌面上砰地一聲響。而後,猛地擡起頭來,盯住戌甲,問道:“這便是你辦的差麼?”

    戌甲不動聲色,平靜地答道:“小事小情不必記,大些的動靜只這一件。”

    幹事長又瞟了一眼那頁東西,面色已然難看起來,再問道:“那麼大個城,去了那麼些日子,便只見着這一件事?更不消說這也算得上什麼動靜?”

    戌甲直着身子,雙手背在腰後,低眼看向面前的幹事長,仍是那般語調答道:“動靜大小在心不在形。有些事看着大,可理順了條理,平復了人心,過去也就過去了。我錄的這件,雖面上的動靜小,可至我回山之日,仍無半點說法。此便可撩起人心波瀾,一波尚微,波波累積,終有疊起滔天巨浪之時。以防微杜漸計……。”

    不待戌甲說完,幹事長忽地一拍桌面,大聲呵斥道:“夠了!”

    戌甲立刻閉嘴,仍是那般站着不動。幹事長身子後靠,擡眼盯住戌甲。良久,方纔問道:“你以爲自己能踏上仙途靠得是什麼?”

    戌甲立刻答道:“自然靠得是山上的栽培。”

    幹事長冷哼一聲,又問道:“那山上栽培你所用的開銷又是從何而來?”

    戌甲一時不明其意,不好隨意答話。見戌甲不出聲,幹事長指尖噠噠地敲了敲桌面,說道:“便是那些山下的大戶人家上供而來。且說得更明白着,那些大戶人家原就是山上各仙家落在山下的衣袖。你只說管他們的閒事做甚?打了一個窮鬼而已,莫說還賠了銀子,縱是打死了又如何?山下的窮鬼千千萬,他便是每日都打死幾個,也不過是投石入海罷了。倒是要給我,乃至驚府惹來麻煩!”

    此時,戌甲胸中已然有氣,卻也不好發作,只得微有冷言道:“回幹事長的話,我也曾在山下不少時日,大略知曉些山下的情形。山上的開銷雖名義上少不得那些大戶人家上供,可掙來開銷的活兒卻還是窮鬼們乾的,卻如何將功勞一股子都安在大戶人家頭上?”

    幹事長亦直起身子,瞪住戌甲,說道:“窮鬼們是有把子力氣,能幹點蠢活兒。可無人將其組織起來,便是一羣烏合之衆,幹什麼都成不了。我也實話告訴你,不管那些大戶人家使了些什麼手段,如何讓你看不過眼。只要能將窮鬼們拉到一起幹活兒,於獨立山便是大功一件,你就得敬着、護着!”

    一口氣說完,幹事長又靠在椅背上,端起一杯茶,揭開蓋來,輕搖了幾下,再喝了兩口。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知你素日裏好讀些這史、那史的,應是清楚我十星派是如何佔了這獨立山的。真要論起來,十星派起家直至壯大,靠得也是串起山下各處窮鬼,供奉出一班真仙,這才逐了濁地烏月派。故此,我們這十星派與那些大戶人家本就同屬一類,不過是面上的名頭不同罷了。你既說不該將功勞安在大戶人家頭上,那豈非也是說十星派在攬功麼?”

    這番話着實令戌甲不好反駁,見其不出聲,幹事長接着說道:“窮鬼們是出了把子力氣,可也散給了工錢,足夠喫飽穿暖,還能瞧瞧頭疼腦熱,不算虧待他們。那些大戶人家還有我們十星派可是擔着重擔,整日裏要琢磨躲避風險,實是心累得很。此間辛苦豈是窮鬼們那區區的腰痠背痛可比?”

    又呷了兩口茶,放下茶杯。幹事長語氣稍緩道:“即便是佔了些窮鬼們的功勞,那也是爲獨立山萬年大業計,暫且佔着而已。待日後大業一成,再將功勞還了,帶着窮鬼們人人有功勞,如此不好麼?所以,我且告訴你,佔了窮鬼們的功勞,那也是佔得有理!大戶人家們有理,我十星派更是有理!”

    說完,幹事長椅背上一靠,單等着戌甲表態。沉默好一會兒之後,戌甲微嘆一口氣,看向幹事長,緩緩說道:“方纔幹事長之言不能說全無道理,可其中要緊之處我實是不能苟同。黑是黑,白是白,修仙若是修得黑白不分,那豈非要走火入魔了麼?縱使爲大勢所迫,染了灰黑,也該大方認了,認真掃了,豈能混淆黑白,甚至強言白不如黑……?”

    不待戌甲說完,幹事長猛地一揮手,喊聲呵斥道:“住口!”

    戌甲仍是立刻閉嘴,半句不爭辯。幹事長吐出一口悶氣,靠坐在椅背上,兩眼直盯住桌面。良久,才直起身子,緩緩自桌面一角抽出一夾冊。攤開來,掃了幾眼,對着夾冊,故意一字一頓地念道:“戌甲,已出差三十趟。三十趟……。”

    連着唸了幾遍之後,幹事長擡眼看向戌甲,說道:“三十趟差,山上山下的跑,也真是辛苦你了。眼下已沒那麼多山下的差要辦,驚府人手頗有富餘。你且回去歇息,待幾時又緊了,再派差與你。”

    說完,便又低頭去看夾冊。戌甲自然明白話中之意,拱手便要告退。卻不知怎地,總還想再問上一句。發覺戌甲仍未離開,幹事長一面仍低頭看着夾冊,一面開口問道:“可是還有疑問麼?”

    猶豫了片刻,戌甲答道:“敢問幹事長,幾時再派差與我,可否說個大概的期限?”

    幹事長擡眼看了看戌甲,卻只是草草答了一句道:“再有差自會喚你來,不必多問。”

    說完,繼續低頭去看夾冊。戌甲知幹事長心意已決,便拱手退出屋子。出了驚府院子,戌甲又不知該去哪裏。回住處不知要歇息到何日,前時又已找過鄔憂。至於其他相識之人,短期之內應是還未回山。想來想去,便只有學堂這一個去處了。

    去學堂自然是熟門熟路,戌甲抄了近道,過不多久便到了。看時辰,趙塚子此時當不在住處。故戌甲進了大門,並未先去住處問候師傅。而是去了藥房,見了見潘蜀椒,問候了恰巧在藥房的趙鈿子。說來,戌甲雖只在藥房這邊輔修過一段日子,可因趙塚子之故,趙鈿子及潘蜀椒一直待戌甲頗佳。幫過好些忙,行過不少方便。得人恩惠,總得有些表示。故戌甲雖平素不喜人情往來,可無論因何事,但凡回了學堂,必要來藥房這邊看一眼,問候一聲。

    在藥房呆了一陣子,看時辰趙塚子應是快回了。戌甲便與潘蜀椒告辭,往趙塚子住處去了。到了門前,見屋門虛掩,知趙塚子已回。戌甲便輕推屋門進去,自尋了一張椅子坐下等着。坐了沒一會兒,見趙塚子自裏屋進了前廳,戌甲即起身上前問候道:“見過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