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伊狄·裏德爾 >第 29 章 第28章 酒焰
    不過吹牛皮誰都會,她究竟有沒有能力做到,她也沒有十足把握。

    伊狄只是低頭這麼想了想,費因斯就像會讀心術一樣,把她心裏的話平和地說出來了,並且問道,“還有,記憶已經看完了,裏德爾小姐。看出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了嗎?”語氣帶上了一絲嚴厲。

    這位教授揹着手站直了看着她的時候,某種審視的目光透射下來,他剛纔的笑意好像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瞬間才叫人驚覺他教師的身份。他仍然看上去年輕英俊,但面部棱角的改變很容易讓他的學生感到畏懼。可惜伊狄並沒有像任何一個霍格沃茨的學生那樣最害怕他們的老師嚴厲的眼神或提問,她更早就經歷過比之十倍、百倍令人恐懼的東西。

    “我沒法控制自己,沒法用魔杖,”伊狄咬緊了下嘴脣,看完記憶,她已經意識到了一切,關鍵是她自己的爆發失控,莉雅是她殺的,她羞愧於自己表現出的失控,像個可憐的瘋子,“但我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費因斯眼神依舊很漠然,他並不爲她的答案所動,“不對,你還遠遠沒看明白你自己,裏德爾小姐。”

    伊狄擡起了頭,有些困惑。

    “你最大的弱點,是情緒,”教師的手一下一下地敲擊燈的邊緣,他的目光又回到明明滅滅的火光中,接着爲更加困惑的學生闡述,“一切在你掌握之中的時候,你是一頭冷靜強大,精於算計的小狼……但一旦你意識到自己毫無反擊的能力,你就是那個小丑——將自己陷於情緒的黑洞,足以吞噬你自己,卻根本危及不到你的敵人;改變不了……你必敗的命運。”

    對面漫不經心的話語,每一句都隔空惡狠狠地砸過來,她的心往下沉,最後被砸到底部出現一個大坑。

    他說得對。

    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無能爲力,彷彿被拋棄回那個一無所有的黑暗當中,被所有人欺凌也罷,在她心裏好過被所有人忘記。不被需要,不被銘記,被拋棄。

    這樣的日子她受夠了,因此她渴望變強,但同樣也因此,面對對手,她退縮了。理智如潮水般涌去,她讓內心膨脹叫囂的情緒重新統治了身體,結果她只造成無差別的災難,離她想要的結局千差萬別。

    她抑制不住內心的念頭,直到費因斯再補一刀,“當然,加上你說的魔法失控,你的處境簡直不能更糟糕。”

    這讓伊狄一下子就鎮靜下來,不過這種鎮靜只是像被鞭笞的犯人再給迎頭澆了一盆冷水。

    也因此她清晰地感受到認清自己的可悲的痛楚還頑固地存在着,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消失。

    “那我該怎麼辦?”她問道,她更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語氣中的掙扎和無措。

    費因斯說得沒錯,她忍不住想,她終於明白他想說的小丑是什麼意思了。他並沒有說錯。

    但她始終不想失敗。

    即使心靈被徹底打擊了一遍,她不想失敗這個念頭仍然沒有絲毫破碎,它堅固如初,也許,這就是支撐她一切的本源。伊狄想。

    就這麼可笑,沒有別的更高貴的意義。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此時費因斯的語氣和緩起來,似乎滿意於她的表現,“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那麼至少證明我的眼光不算太糟糕——或者你的處境也沒那麼糟糕,”他眨了眨眼睛,轉身踱步到桌邊坐下,然後示意她也坐下在對面,才繼續說道,“昨天魔法部的調查員看到的,是一段篡改過的記憶,很快,他們會把事情的矛頭徹底轉向那位澤弗奈亞先生。”

    他交叉起雙手,“但如果你繼續在學校表現不佳,其他的教授不可能不有所懷疑,裏德爾小姐。你要做的,很顯然——是學會控制你的情緒、還有熟練地使用魔杖。”

    伊狄點點頭,她雖然仍不明白記憶來自於哪個學生,以及那天她和馬爾福看到的場景究竟意味着什麼,但她決定不再多說,而直接問她眼下最關心的,“可是,明天就要正式上課了,教授,我該怎樣讓自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用魔杖?”

    聽到她的拋出的問題,年輕的教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他習慣抿嘴笑,薄脣的弧度彎起來像剛朵拉一般優美,眼睛裏閃耀的光澤讓人想起了紺青的寶石。伊狄第一次注意到他美到極致的笑容,卻很難像其他人一樣忘卻呼吸和思緒,她沉默着注視他的臉,等待他的回答。

    “很高興你終於問對了一個問題,裏德爾小姐。但有些問題,是沒有正確答案的,”費因斯終於開了口,他的語氣並不如笑容那麼輕鬆,“或者以我的學識還不足以爲你解答,但幾乎不存在這種可能。因此,恐怕目前並沒有唯一可靠的方法來幫助你取得進步,而這也就意味着——存在其他不那麼可靠的訓練方式,也許能改善你的情況。”

    他盯着她,“這些訓練很殘酷,危險,甚至未必成功,但這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可以選擇不冒險,而如果你想改變,我會幫助你。但做出選擇前,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會幫助成功者,不會幫助懦夫。”

    這幾乎不需要時間考慮,“不惜一切代價。”伊狄說。

    她早就想得很清楚,清楚到不用一秒鐘就做出也許會改變她命運的決定。道路盡頭的兩種結果都擺在她眼前,但究竟會是哪個將不由她控制,她的野心決定她只剩這條路可走。

    費因斯望着她蒼白的臉映在火光中,她的眼睛卻被黑暗湮沒,他覺得自己不能再滿意了。

    他站起來,伸出胳膊繞過伊狄的頸項,他離她的距離很近,近到女孩能感覺到他的鼻息癢癢地撲上她的面頰,淡淡的紅暈不由得浮上她的臉。但教師只是從她身旁的酒櫃中拿出一瓶酒,她能感覺到他繃緊了肌肉,以儘量禮貌地不與她發生肌膚上的接觸。

    動作只有一瞬間,在橘色的火光重新漫上她臉頰後,費因斯的氣息已經消失了,他重新坐回她面前,唸了一句咒便憑空出現了兩隻棱角剔透的水晶酒杯,伊狄的目光一下子被酒瓶吸引過去。清透的綠色液體緩緩從藍色的水晶中傾倒進杯子,在光線下綠色近乎透明起來,酒液冷冽悠長的木香流淌入寂靜的空氣中,味道讓人想起倫敦的夜雨。

    她不由得被這香氣迷住了,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酒杯輕輕晃了晃,觀察到杯壁上水光剔透。

    看費因斯舉杯,她也低頭飲一小口,辛辣微酸的酒液入喉,刺激性的苦澀過後,回味反而甘冽清甜。一口罷,鼻中淡淡的紫杉木的香氣縈繞不去。

    她擡頭好奇道,“這是什麼?”

    “喜歡嗎?”他仍舉着杯子,噙一抹笑反問她。

    見伊狄點點頭,費因斯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才說道,“我想你會喜歡。它是我製作的酒,名爲‘驕傲(Pride)’。很原始,從配料,發酵到蒸餾,甚至原料,都可以說一部分來源於我本身。最原始的方式,但它仍屬於魔法酒。知道爲什麼嗎?”

    她搖了搖頭,它喝起來並不像火焰威士忌那樣會讓人噴出火焰。

    “它的魔法很特別,也許有一天你就會明白了,”費因斯忽然打住了他的解釋,似乎想要賣個關子般調笑着說,這酒烈如伏特加,他杯子空了大半,但完全不上臉,伊狄喝了幾口已漸漸感到頭有些發暈,她看着費因斯的嘴一張一合,似乎說道,這酒僅此一瓶而已。

    “爲什麼取這個名字?”伊狄聽見自己問道。

    “……因爲隨着時間的流逝,人必得慢慢看到自己的脆弱,舍掉他們身上的驕傲,”年輕的教授幽幽地說,“舍下的也在時間的盡頭釀製成酒,變成對活着有所價值的物質。就像現在的你回答我的時候,眼神裏閃的光,那樣有價值的東西。需要留下來。需要留下來。”

    他默唸的這兩句讓伊狄的心頭一顫,她懵懵懂懂地說道,“那麼剩下什麼?”

    “什麼?”

    “舍掉驕傲,人還剩下什麼?”她再問了一次。

    對面的人聽清了,他眼底的火焰彷彿一下子冷下來,簡短地回答,“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