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伊狄·裏德爾 >第 32 章 第31章 生與死之間
    “看看你多麼可悲,”魔鬼桀桀地笑着,“你馬上就要死了,被水憋成一副慘樣,腦子裏空空如也,世上根本沒有在乎你的人。”

    伊狄閉着眼睛,雖然知道這情形不該笑出來,但忍不住,嘴角都笑得抖了起來。

    “那你是猜錯了,”她說,“如果世上有很多在乎我的人,我才該難過。可我不是。我活着比較可悲。”

    “哈!”對方尖聲一笑,嗓音嘶啞得難聽,“別以爲能騙過我,我瞭解你的全部,伊狄,你的慾望一個也沒有被滿足過,不是嗎?那麼大,那麼大的慾望……嘖嘖,我可是全都看得清楚喲。”

    “你知道我什麼時候真覺得可悲嗎?”伊狄睜開眼,但魔鬼的影子隱沒在濃稠的黑暗中,只有灼熱的吐息噴在她臉上,她眼睛眨也不眨,在黑暗中直視着它的眼睛——如果魔鬼有眼睛的話,“我在乎過一個人。我曾把我從出生被拋棄以來,唯一的信任全部交給他,然後得到的是什麼呢?只有赤/裸裸地背叛,日復一日被灌下毒/藥,痛不欲生。但當然,這些僅僅是痛苦而已,沒什麼可悲的,”她平靜地說,“真正的可悲,是我以爲已經忘了這一切的時候,在夢裏他笑着和我說話,像一切從未發生,而我竟然不願醒來。夢醒時分,我發現一切慾望都消失了,我只期盼夜晚降臨能再見到那個‘現實’’。”

    她突然笑了,“我當時想,真好啊,只有在夢裏,亞當纔會這麼做。現實中他大概以爲我早就死在大火中了,”她慢悠悠地說,“可悲嗎?人這麼地矛盾——一邊掙扎求生,一邊自我厭惡。像我一樣,你若是爲了排解這些莫名其妙的自我厭惡,有一天就會寧願相信,虛幻的才更真實。死亡多好呀,噩夢醒了。”

    說到這裏,她產生一種惡毒的慾望,學着魔鬼的原話譏嘲回去道,“看看你吧,看完了我的人生也一樣,多麼可悲——你是魔鬼,但就和普通人一樣,永遠看不懂另一個普通人對愛的渴求。你只能看到他們表面冰冷的慾望。”

    伊狄感覺到面前的喘息頓了頓,微弱起來,它似乎有些受傷。

    她正有些得意,卻聽到魔鬼虛弱地說,“哼!最討厭你們這些野心勃勃的人,死後卻在對着我大言不慚的談論愛。仗着已經死無對證,就信口胡說。不就是想刺我一下嗎?少假惺惺了,”它咳了咳,可不知爲什麼,伊狄從咳嗽聲中聽出一種故作老成的感覺,“承認吧,你享受折磨人的快感。弱小的時候被人折磨,就想着強大的時候折磨別人,這思路保準你和我們是一道人。放心承認了吧,認完了就可以跟我回該回的地方了。以你的嘴皮子功夫,我保證,你這差事兒不會比我少,地位也就更不會比我低。活着不如意,地獄裏我教你逞威風。”

    ……傻子也聽得出來不能承認吧?

    但伊狄這下反而笑不出來了,她想了想,改了主意,於是認真地對他說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壞。但我猜,你們那裏或許比這裏好得多。所以我必須留下來,享受折騰那些人的樂趣。你趕緊去辦下一件事吧,別耽誤了,”她深吸一口氣,頓了頓,“如果我們再見面,一定請你教我怎麼做一個好魔鬼。”

    魔鬼氣勢微弱地哼哼兩聲。可魔鬼畢竟是魔鬼,知道不值得,馬上就離開了。

    它的氣息一消失,伊狄就感到渾身被擠壓到窒息壓力在下一秒一掃而空,水流以她爲中心攪起巨大的漩渦,陰屍們呈圓弧形被四散擊飛出去,肺一接觸到空氣就劇烈收縮,打了無數個噴嚏,把肺腔裏的水統統咳了出來。

    她的身體也在這過程中一直被有生命力一般的一股水流往託舉上去,等她能睜開眼,纔看到整幅壯麗的景象:不遠處,高高盤起成一條漆黑的水柱呈漩渦狀盤旋着直通洞穴的頂端,邊緣偶爾露出的雪白的骨骼七零八落被甩落出去,四面八方的漩渦翻滾,彷彿無數條水蛇迅猛地盤踞水上,高高聳立的水柱中央,是一身漆黑的年輕教師。他張開兩隻雪白的手掌朝天,就有無數力量似乎從中匯聚、散發,控制整片代表死寂和地獄的湖泊爲他舞蹈。

    淒涼,壯美,但又充滿了力量。

    伊狄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有些呆了。她腦海思索着一句話:力量之所以美麗,在於它超脫生死。

    足夠強大的力量讓人屏息,她心裏卻竄涌起數不清的後悔,後悔自己不曾把自己逼上絕路,而是幾乎選擇了逃避和臣服。

    可見識到這力量的瞬間,她就明白她根本不想臣服。

    費因斯似乎是看了她一眼,水面便神奇地逐漸平息起來。他看上去根本不需要魔杖,只要一個眼神,一切魔法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心甘情願地任憑差遣。

    她揮開手臂往力量的中心遊去的時候,才忽然發現自己渾身都聽使喚了起來。與此同時,她慢慢感到又心如死灰,心想她的訓練大概是失敗了。

    等她渾身狼狽地爬上岸,湖面已經徹底平靜下去。費因斯揹着一隻手站在她面前,面無表情,洞穴裏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有伊狄從他滿是寒冰的眸子裏讀出來,他很生氣,或許很失望。但無論如何,她失敗了。她是被他救上來的。

    她只是有些驚訝,看來費因斯並不打算放任她死在這裏。

    伊狄剛站起來,就禁不住腿一軟,她劇烈地喘着氣,用手撐住地面,溼漉漉的髮絲垂下來,有一些亂七八糟地刺拉着她的肌膚,癢癢的很難受。

    她這纔想起來之前膝蓋被摔傷了,現在跪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倒沒再流血,但也許發炎了。

    渾身冰涼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緊接着一陣溫熱的氣息環繞而來,是費因斯也蹲了下來,攬住了她的腰。

    伊狄瑟縮着被他摟進他的懷抱內,感到他輕輕梳理開她髒亂的頭髮,湊到她耳邊,他的氣息吐出來讓她的耳膜發癢,傳到耳邊的卻是無比冰冷的話語,“沒有人能幫你,被無止境地傷害,被迫回憶最不堪的情感……滋味不錯吧?”

    伊狄低着頭,腦海卻彷彿已經能勾勒出他脣角掛着一絲涼薄譏諷的笑意,這實在是太令人厭惡了。

    但她無法抱怨什麼,是她自己差一點就又爆發之前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她不想認輸,可是好像只能認輸,哪怕他請她參觀了一遍地獄。

    “對不起,”她聽見自己僵硬地說,“我沒有做好,教授。我好像沒辦法……”

    “不,你根本沒有試圖理解這件事,”伊狄有些驚詫地擡起頭,她第一次從他那雙平靜的眼睛裏讀出一絲不耐和憤怒,“你的控制就是讓自己變成一個愚蠢的麻瓜嗎?你是個巫師,裏德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