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伊狄·裏德爾 >第 56 章 第54章 黨同伐異(五)
    透過玻璃,窗沿下的小女孩雙手攥緊壓在窗臺,滿眼晶瑩,整個臉紅彤彤的,另一個長得更高的女孩擁有一頭一模一樣的銀髮,卻更悠長而漂亮,兩個孩子漆黑的眼睛直視同樣的情景,一個憤怒,一個虛無。

    長大的孩子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她毫不退縮地凝視着,顯得又冷漠又勇敢。

    費因斯抱着胳膊站在她們身後,他默然地看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隔着記憶和時間變化的樣子,忽然想起很久遠的時候,也有另一個男孩,當他獨自一人,黝黑的眼睛看着鏡子的時候,仍然充滿感情。無論是野心,期待,還是怨恨,那些鮮明的讓人感覺活着的思想起伏,都漸漸變得不重要了。

    時間太懂得改變人的樣子。當記憶變得遙遠,人開始忘記越來越多的事,他拋下彷徨和激情,成爲了現在的大人。他顯得豁達,親和,做事運籌帷幄,然而他的情感已經失去記憶的衝擊很久了,久到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那樣的東西。

    可事實上,原來是有的。

    伊狄望着血淋淋的真相,和最初聽到它相比,已經不足以讓她動搖。她的母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值得庫克夫人怨恨的。這個兇殘的女人也曾經痛不欲生,於是選擇繼續把自己的痛苦施加給無辜的孩子。她完全理解。

    當痛苦的砝碼沉重到天平崩塌,受害者也會開始渴望成爲加害者。她曾經也以爲,世上最強大的力量只有痛苦。施加痛苦,就是賦予自己強大。

    接下來他們周圍的畫面像蒙了一層雪霧,聲音也變得微弱。費因斯抓住伊狄的胳膊,一起離開了記憶。

    辦公室溫暖、明亮、不斷髮出噼啪聲響的爐火一下子讓靜謐灌滿了他們的耳朵,伊狄擡起頭就見到費因斯有些迷茫的表情,他似乎有些失去一貫的冷靜和嚴厲,望着她,又像在透過她,看一個很遙遠的影子。

    伊狄轉身往上次她躺過的沙發上走,她聽到費因斯的腳步聲刮擦地毯,也跟了過來,才鬆了口氣。

    她更習慣他嚴肅地逼問她,教導她,或者爲她解答疑惑的堅決的樣子,這樣她不會有時間揣摩那麼多他複雜的想法,而不得不集中精力在解決自己的問題上。

    “事實上,不是我故意不說這些,教授,”伊狄扭過頭看他,認真解釋起來,“我認爲庫克夫人說了謊……她說我是庫克先生的私生女,可實際上霍格沃茨的信上說我姓裏德爾。”

    費因斯表情微妙地看着她,一直沒說話。他沉默的時間久到伊狄覺得不自然了,纔開口,“他們用的是吐真劑,伊狄,她不可能說謊。”

    當然,霍格沃茨的入學名單更不會,他心知肚明。那是血緣魔法生成的每個合格的小巫師的姓名,既然名單認爲她姓裏德爾,那就不可能出錯。伊狄有沒有隱瞞,其實已經並不重要了,他只是下意識地這麼說出來,卻不清楚自己在努力避免說些別的什麼。

    伊狄皺着眉,“我以爲您想到了——在您說之前,我並不知道那是吐真劑——而且,她可以做到既不說謊,又沒有說出真相……”

    “因爲那可以是她認爲的真相。”費因斯替她接下了這句話,卻又什麼也沒說下去。他只是疑慮又迷茫地凝視着她。

    那是一種怎樣的神情呢?他嘴部和下巴的肌肉時而緊張,時而鬆弛;慢慢眨眼的時候,眼睫垂下來,一雙眼裏載滿了冰川下龐大的痛苦和表面浮出的一層薄薄的靜默。

    很難從那樣深的眼睛裏看到反射着誰的影子,但直覺會告訴所有看到這雙眼睛的人,此刻他的內心充滿了掙扎和困惑,脆弱和美。經驗賦予了他洞察世事的優越感,但當事實就像撞開冰川的輪船破除脆弱的表面的時候,他畏懼起來。他畏懼去面對冰面上耀眼的陽光。

    那陽光可能徹底溫暖他,也可能徹底消融他,就像瀕臨凍死的兩個人不得不脫下防護的衣服緊抱彼此取暖。

    “……教授?”伊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您沒事吧?”

    費因斯躊躇起來,他第一次面臨這麼意料之外的情形。他看着已經順利長到11歲的這個孩子,忽然注意到她腦袋的發旋和他的腰際幾乎平行,已經很高了,再高一些,就沒法像抱一個孩子一樣抱起來了。

    他在魔法部裏只是橫抱着她,那時候爲什麼沒想過這樣抱抱她呢?他低頭注視着伊狄疑惑又小心的表情,覺得她長得真的好可愛啊,像一隻又軟又小的白色的貓咪,黑曜石一樣的眼睛閃亮地看着每個和她說話的人,專注又漂亮。

    雖然他不希望她享受這樣的讚美,但事實就是事實——她又漂亮又可愛,而且嘴很甜。就像她稱讚他長得英俊,也是事實。

    很想碰碰她的衝動充滿了費因斯的整個腦子。下一秒,他就伸出手臂繞過她的雙腿,輕巧地把女孩抱了起來。

    這次伊狄沒有驚呼,但她困惑極了,被費因斯這樣高的抱着,她的臉頰靠在了他的肩頭,他長長的袍子表面的絨毛又細又軟,像霍格沃茨湖邊青嫩的草地,也有一股獨特的芳香。

    她的視線可以越過他的肩頭,地面的景物比她的身高能看到的都小了一號,她忍不住用手抓緊了他的袍子一些,害怕自己會滑下去,費因斯注意到,下意識地摟緊了她。接着,女孩的體溫就隔着衣物漸漸傳遞到他胸腹表面,孩子特有的沐浴液的香氣包圍上來。

    他的臉頰碰到了她的脖頸,更溫熱的感受讓他不由得反思,原來自己身上其他的地方有多麼冰冷;與另一個生命的接觸,原來這麼鮮活,令人留戀和喜愛。

    正在費因斯有些迷醉的時候,伊狄卻慢慢從被這樣抱起來的新奇中解脫,恢復了思維。

    她悄悄觀察了一下教師的側臉,過了一會兒,才猶豫地、有些軟弱地輕聲開口說,“教授,其實……您之前說的沒錯,我確實隱瞞了您一些事。”

    這句話就像一個小小的、沉重的深水炸彈,費因斯感覺到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胸前,似乎想稍微推開他,保持交談的距離,於是他用手把孩子顛了顛,讓她能直視他說話。

    他恢復了嚴肅的表情,但沒有把她放下來,語氣有些懷疑,“爲什麼忽然說出來?”

    他沒有急着詢問她隱瞞了什麼,也沒有質問她爲什麼要隱瞞,而是第一時間察覺到她說這句話的動機不對。

    如果伊狄不希望他知道她隱瞞的事情,那麼在他已經不再追問的情況下,她不該主動提起。

    伊狄在心裏嘆了口氣,她明白在他面前,誠實才是最好的策略,再多的心思都沒用。可惜眼前這件事她不得不反悔了。

    “因爲我反悔了,”她老老實實地交代,“我原本不想請您立刻幫忙做些什麼,可是我最近決定用這個祕密跟您換一個請求。”

    “先說什麼請求,然後解釋清楚你反悔的原因。”

    伊狄點點頭,“我希望您幫忙讓蓋布爾小姐替代沙比尼先生,作爲找球手上場參加學院杯,”她深吸一口氣,“我原本並不打算向您請求這件事,因爲她應該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資格。但我發現,沙比尼的候補資格來的並不光彩——霍琦夫人也說佩吉訓練得更好,而沙比尼還遠遠不夠——但他卻是弗林特決定的候補球員。斯萊特林已經三年沒進過決賽了。而且……我想,您也希望更有實力的隊員加入,不是嗎?”

    看着費因斯有些冷冷的神情,她又小心地補充道,“我保證,我告訴您的大概能使您的調查取得更大的幫助……那只是庫克夫人的記憶,不是嗎?從她遠遠地看見有車駛來開始,到她被施了遺忘咒結束……”

    “魁地奇的輸贏是學生間的競賽,”費因斯打斷了她,“如果弗林特這個隊長不把隊伍的成敗放在眼裏,那麼他承擔失敗的責任,包括其他隊員的質疑和憤怒、其他學生的羞辱,有一天他真的沒有了任何能力就必須卸任,我從不打算干涉。我不需要你的祕密帶給我的幫助——從這個記憶中得知的名字,就足以往下調查出一切,只是速度快慢而已。”

    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冰冷,“伊狄,這不夠,你明白的……當然,如果你沒有更充分的理由,我們也就沒必要繼續浪費時間了。”

    “我有。”

    這下,費因斯才露出感興趣的表情,“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