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伊狄·裏德爾 >第 67 章 第65章 過錯與悔恨
    風中傳來細微的聲音,費因斯聽着,關上窗,寒涼和喧囂始終沒有被好好地阻隔在外,而是轉從心裏的口灌進來,越來越猛烈。他鬆開手裏的玻璃瓶,讓熒光重新傾倒入冥想盆,深吸一口氣,將頭埋下去。

    吐出一口氣,男人鬆散的頭髮顫抖着回落,他大口大口地貪婪的呼吸着辦公室壁爐裏的煤土,家養小精靈清潔過的檸檬的混合空氣,靠在牆上,吸到咳嗽,身體裏充斥着雜亂的東西疏通出去的感覺很舒服,卻又令他隱隱害怕上癮。

    上癮。除了死亡,唯有這段記憶在最近成了持續吸引着他的誘餌。很危險,費因斯明白,上一次這樣的誘餌差點要了他的命。

    可在沒有任何誘餌的日子,他也必須承認那是安全而無聊的。他隱隱地渴望新的誘餌,新的感受出現,或許這不異於人自身固有的一種自毀傾向,然而他清楚,無論如何,他都對現下的狀態不滿意。

    新的感受讓他摸不着頭腦,然而又是那麼吸引得明確。他最近離不開觀看那段已經爛熟於心的記憶的內容,那個小女孩像那個時候的雪那樣冰冷毫無焦點的眼睛。

    他每次都會嘗試一些新的,努力與她對視,或者上前去以不同的角度觀賞。始終不變的是他對那雙眼睛的喜愛。在他的記憶裏,還有一段,長大的與她不那麼相似的同一張臉上的眼睛與她的重合,那是多麼美。

    辦公室的門敲響了。費因斯將記憶放回櫃子,請斯拉格霍恩進來。

    門外的老男人望着他的側影,他被年輕的男人一句話召喚過來,原以爲是什麼急事,沒料到他會面對一片沉默。很難想象,這個果決的人也有遲疑的時候。他心中充滿好奇,開口小心翼翼。

    “下午好,”斯拉格霍恩說,“我不喜歡打擾,但我想如果是你需要,就算不上打擾。頂多是一個熱心的老男人推心置腹地對你說一些話。”

    “謝謝,霍拉斯,”費因斯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如你所說,我需要你的建議。這對我很重要。”

    斯拉格霍恩大咧咧地走到沙發前坐下,他富有彈性的肥肉在柔軟的沙發椅靈活地抖了幾抖,穩定下來。

    “迪佩特怎麼樣?”

    “很好,”斯拉格霍恩粗聲粗氣地說,“或者不如說,很壞。他的身體越來越糟糕了。”

    費因斯點頭,罕見的沉默了。

    斯拉格霍恩忽然說,“我院子裏的烏鴉在叫。”

    他的院子一直有漫長的烏鴉叫聲,拉長了整個暑假乏味的下午。它們黑色的短羽毛雜亂地散落在草中,黑亮的尖喙在夕陽下閃着光,那種淒厲、惰怠的短促的鳴叫總讓他情不自禁想起死亡。那是離他很近的事情。他的風光早就消逝在短短几十年裏,退休之後來看他的年輕人(現在也都年紀不小了)寥寥可數。他和烏鴉一同被拋棄在長滿荊棘的草地裏。不同之處只是他上方還蓋有一層石頭砌的天花板。

    他是一個被拋棄的年邁的人。有的時候到了更冷的季節,烏鴉也消失了,他竟然會聽到烏鴉的聲音。也許久而久之,烏鴉的聲音進入了他的腦海,和那片沉寂的死水融爲一體。

    比起連烏鴉的聲音也聽不到了,他情願如此。至少還有着不被烏鴉也拋棄的幻覺。

    那是霍拉斯在面前這個年輕男人登門拜訪前的狀況。他很快又回到了霍格沃茨,他熟悉的一張張緊張、興奮、充滿活力的小臉,他又恢復了生命力,不眠不休地像蜘蛛一樣重新經營他喜愛的人際網。

    或許他一個人的時光早就證明了這種行爲的無意義,可本質上,無論是躺在那裏,聆聽烏鴉叫,還是學生的嘰嘰喳喳,都沒有意義得沒有分別。他只是有幸迴歸了讓他自己更舒服的生活方式。

    而這份幸運拜拉爾夫·費因斯所賜。對方正看向他,等待他說下去。

    “你也聽到了吧?三年前拜訪我的那個下午。你看,如果不是你邀請我回霍格沃茨,現在我的院子裏一定還是那羣烏鴉在爭先恐後的開會,”斯拉格霍恩的眼睛眯起來,只有他心裏清楚,此刻他的每一個用詞有多麼小心翼翼,“你看……我不得不老老實實聽着,像個傻乎乎的難以忍受的中年巨怪。那時候,你的想法本不該告訴任何人。想必也猶豫過一陣子吧?”

    費因斯凝視着他,將手背到身後,沒猶豫太久,“是。霍拉斯,我想了很久,你值不值得我信任,或許這次我的選擇也會失敗。但看起來,目前我們都很幸運。”

    “所以,不要猶豫,你的直覺如果告訴你需要這麼做,猶豫無濟於事。要相信結果會告訴你答案。”

    “所以,告訴我,我該信任你嗎,霍拉斯?”

    “有時候我都信不過我自己,拉爾夫,可除了自己,還有誰可以信任呢?”

    是啊,還有誰可以信任呢?費因斯心想。奇怪的是,他早就明白這個道理,然而心裏那個想法卻不聽他的一切經驗教訓的使喚。它在反覆對他說一句話——他想信任那個女孩。

    不是因爲什麼可笑的孤獨,他很清楚。比起孤獨,他的信任更多的出自於他親眼所看到的那個女孩的經歷。直覺告訴他,世上如果有一個人可以理解他的想法,而不是高高在上地點評,只可能是眼前這個孩子。他早就不該指望任何人的信任,可是他有種直覺,她可以。

    究竟是出於什麼呢?他明明非常瞭解那個孩子的危險性。他在害怕,同時又渴望。

    那就是他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行爲的緣由。他的直覺可能會犯錯。讓他這一次又因爲不知所謂的變數陷入失敗和自我否定的深淵。不是沒有經歷過,只是他自覺自己已經老了,何必讓自己的心臟被高高吊在空中,彷徨不定。他躊躇了。

    “我的直覺也許會犯錯。它經常犯錯。”

    “那就阻止這件事情變成錯誤。”斯拉格霍恩說。

    “我第一次對這種直覺毫無把握,霍拉斯,你有過這種時候嗎?”

    “說說看。”斯拉格霍恩看着他。

    “我的直覺讓我反覆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費因斯從未感受到開口說話像撬開沉重的石門,過了一會兒,他才找到滿意的用詞。

    “你有過這種感覺嗎?迫切地想要……‘觸碰’一個人。”

    “觸碰?”對面的人愣了一下,他的海豹般的眼睛中央黑黑的瞳孔,像黑洞張開。

    ”啊……讓我想想。有過。是啊,也許是有過的。”當他曾看到一個和他那麼相似的靈魂,卻感覺對方的靈魂離他無比遙遠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