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伊狄·裏德爾 >第 131 章 第129章 咫尺之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眼前越來越黑,黑也越來越濃郁。本來依稀看得清的樓梯輪廓,漸漸地,也被抹去了最後一根線條。伊狄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微弱,窒息感鋪天蓋地涌來。

    令人困惑的是,她並沒有停止呼吸。

    他們還在走,她也能感覺到,奧古斯丁還在挪動。然而,聲音和視覺偏偏逐漸消失了。彷彿他們來到了一片失去光和空氣的特殊地帶。

    這是怎麼回事?——伊狄想問奧古斯丁。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她捏着嗓子,高聲重複了一次,按照她記憶中說話的方法。可耳邊仍然一片死寂。

    她完全聽不見她應該說出的這句話。看不清眼前到底到了什麼地方。

    一切都是未知,可明明她是要去一個她那麼熟悉的地方。那裏黑,但應該還看得清窗外的月光;雖然安靜,但應該還聽得見遠處的腳步,老鼠的叫喚。偶爾還有鐵鏈叮叮咚咚晃動的聲音。

    這一定是幻境的影響。只有這一個可能。心臟越跳越快,然而她還是對眼前發生的情況毫無頭緒。

    伊狄試着拍了拍奧古斯丁,它立刻停了下來,變小,縮進了她懷裏。

    可是她聽不到其它響動。

    它也許說了些什麼,不過她根本聽不見。或者它也許和她一樣,根本說不出話。只能徒勞地通過動作來回應。

    至少她現在還能摸到它。這是目前唯一的安慰。然而黑暗和窒息的感覺依舊像噩夢一般籠罩上來,很難說到底是哪一種感官的消失更讓人絕望,但都給人一種他人近在咫尺而中間卻充滿了無盡的隔膜的那種感情。就像一個人拼命朝山谷吶喊,卻毫無迴音。

    不過,現在的伊狄早已習慣了這種寂寥。她幾乎沒有沉浸在這種恐懼之中的時間,就開始摸索着蛇和周邊物件的外表尋找頭緒。

    鋒銳的蛇皮,平滑的木質樓梯把手,還有地板邊緣,那些熟悉的微微翹起的皮。在地下受潮嚴重,越深的地方,這些木質地板就越發不老實,一塊塊凹凸不平,鼓起一些鼓包。大多數則是在邊緣捲起來,讓人一踩過去就是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

    很久以前她就愛通過這些地板的呻.吟辨別來人到了幾樓,有的樓層沒那麼嚴重,吱吱嘎嘎就變成了低沉的咯嘰聲。

    她不再撫摸地板,直接用腳踩下去,她想象得出這種程度的翻卷發出了咯嘰聲。

    “快到了,”她對着一片寂靜喊話,話語全都留在了嗓子眼裏,“快了,已經到地下五層了。”

    不知道爲什麼她忽然要把這話努力說出來,只是確實是有必要的。

    她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

    每種幻境,也許沒有唯一的解決方法。但是她已經找到了它們的某些共同點。

    都屬於令人痛苦的場所,還有爆發在那個場所的某種引起痛苦的幻覺——比如說萊斯特蘭奇房間裏流出的血,還有她的地下房間裏滿溢的黑暗。只是她相信萊斯特蘭奇的房間裏,原先也絕沒有厄里斯魔鏡。

    也就是說,如果她的想法沒錯的話,她也將在地下的房間裏找到那面鏡子。現在只剩她一個人了,無論魔法石藏在哪裏,走進這個幻境中的厄里斯魔鏡之後,那後面的幻境都不可能是她的了。因爲她的幻境就快結束了,剩下的只是最後的某個空間。

    那多半就是藏匿魔法石的空間。

    伊狄揪起奧古斯丁的一塊蛇皮,捏了捏。不知道它是否懂得了她的意思,龐大的身軀重新往前挪動了起來。

    一人一蛇就這麼在幻境的地底深處繼續向前,太黑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忽然,伊狄往前探着的雙臂似乎碰到了什麼搖曳的東西。一片很柔軟的布料,不像是窗簾,而像是某個人的衣服的一角。她把那一角拉扯住了,明顯感到面前有什麼東西晃了晃。

    有一點風傳來。只是她還是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黑暗中,被她無意中一把揪住袖口的男人,無聲地笑了笑。

    在他身側,勉強看清了一切的男孩幾乎是對他們怒目而視。

    如果你像他們一樣能運用費因斯的魔法看清周圍的事物的話,應該不難發現這兩個人正是等候伊狄已久的拉爾夫·費因斯和沃倫·諾菲斯。此刻的沃倫依然渾身有大大小小的燒傷,包括他臉上。

    然而他臉上的燒傷正在逐漸褪去。剛纔費因斯給他從頭到腳澆了一整瓶散發着貓頭鷹毛味道的猩紅色液體,現在他已經開始從這些致命的傷勢中恢復了。

    他本以爲即將死在這裏的時候,費因斯忽然出現在他眼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救了他。

    他反應了好一陣,還沒來得及詢問他理由。

    剛纔他幫了他,而不是她。這個事實已經足以他欣喜若狂好一陣子,作爲費因斯從未輕視他的證明。可在他還沒徹底恢復過來之前,費因斯就粗暴地拉着他進入厄里斯魔鏡找伊狄的行徑,讓他逐漸清醒過來了。

    從開始到現在,費因斯一直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像他熟悉的那個教授那樣,表面戴着僞善的面具,真實的他永遠是那麼冷酷無情。他感到滿足。

    一直到他被拉着跌跌撞撞地進入藏有下一面厄里斯魔鏡的房間,等待伊狄的到來爲止,他都覺得既憤怒,又安心。這就是他熟悉的費因斯。永遠那麼不耐煩,但是永遠會及時出現在他眼前。即使是等待那個女孩,也依然用嚴厲的目光警告地瞪着他。

    那種持續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令他着迷。

    可這一切都在伊狄出現在拐角,伸着胳膊筆直朝他們的位置走過來的過程中逐漸瓦解了。費因斯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身上,而是認真地望着不遠處獨自摸索過來的她。

    直到命中註定般,她徑直朝他們走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放慢了速度。

    費因斯臉上那個笑,被女孩無意間扯住袖角時的那個笑,刺痛了他的雙眼。

    當然,他下意識忽略了他的笑容中多少蘊含着無奈。只是滿腦子想着費因斯剛纔是如何警告自己不要再這麼愚蠢地自尋死路的。那簡直是費因斯在偏袒她最好的證明。

    事實是費因斯只是打算把沃倫扔進來,保證他會繼續跟她作對,誰知道居然被她死死抓住了袖子,甚至也許已經隱約被她察覺了眼前有人的存在。好在,她身處徹底黑暗的幻境中……

    可下一秒,費因斯臉上的笑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伊狄竟然順着他的胳膊一路摸索了上去。慢慢地,節奏變了。她的手攥着他的胳膊顯得有些緊張和急促,摸上去的時候也不再那麼隨意。

    顯然,她終於發現了這不是一根套着布料的木棍。

    沃倫在旁邊,幾乎是幸災樂禍地注視着這一切。直到費因斯忽然將伊狄伸向自己臉頰的手帶向了他的臉,而且她的食指還毫不客氣地摳進了他的鼻孔深處——那力道,他好不容易壓下的眼淚全都涌起來了。

    不需要多摸,伊狄就察覺到了自己手指的位置不對勁。她立刻就把手縮了回來。沃倫捂着鼻子,惡狠狠地一腳踢向了伊狄的腿。

    她什麼也看不清,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往前摔了過去。沃倫瞬間瞪大了眼睛。

    好巧不巧,費因斯還站在那裏。

    他並不打算讓她知道這裏有第三個人的出現。輕輕一步,就往後退開來。給伊狄留出了充足的空間,嘭的一聲,痛快地摔到了地上。

    一陣劇痛傳來。伊狄扶着膝蓋,半天才坐起來。

    她剛纔就感覺到前面有個人,也許是假人。可現在她能確定了,那雙手反牽着她放到了一張臉上,這個人肯定還活着。她還記得那雙手的觸感——乾燥寬大,手掌冰涼,隱約有種熟悉感。

    旁觀着這一切的沃倫,終於鬆了口氣,發出了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低笑聲。

    然而,連沃倫都沒注意到,她面前的費因斯猛然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隻手剛纔不由自主地想往前伸,搭她一把。

    就像有某種預感似的,伊狄繼續往前伸出了手。

    她看不見,可沃倫和費因斯看得清晰。最近時,她的指尖離費因斯的指尖只有一英寸的距離。只要輕輕一碰,她就會發現她面前還有一個人。除了剛纔在左邊踢了她一腳的人。

    不過,費因斯已經悄無聲息地退開了。

    沃倫望着他默然消失於黑暗之中,纔想起他居然忘了問他怎麼會過來,到底是爲什麼能隨意出入尼可·勒梅的幻境的。還有,剛纔伊狄要殺死自己的時候,他是不是一直在暗處看着那一切發生。

    真是越想越讓人憎恨。

    沃倫再也不打算掩飾什麼了,徑直走到還在摸索的伊狄跟前,拉起他的手,寫了一個詞。

    “沃倫”。

    伊狄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也終於明白那充滿怨氣一腳到底從何而來了。

    沒想到,他竟然在那種情況下都沒死成。她沒來由地覺得不高興,自己自以爲清醒的第一次殺人,居然就這麼無疾而終了。他到底是怎麼恢復的?怎麼會比她還快,就直接出現在她幻境的地下室下面?

    她腦海中充滿了疑問,同時也隱隱感覺不對勁。

    奇怪,剛纔那隻手,和給她掌心寫字的這隻手……都很涼,可是,那真的是同一隻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