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鳳凰樹 >第 66 章 第66章
    此時,在陸棣家的院子裏,方逸舟不無沉重地說出了從未說起的婚姻實相。

    他說:“自從失去清瀾的消息後,我就沒過上一天踏實的日子。回到深圳後,我還給她寫過幾封信,都是鼓勵安慰的話,可能在她看來,這些一定很虛僞,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陸棣點頭說:“她需要的當然不只是這些。”

    “這些年,我的內心從來沒有真正安之若素過,時常感到焦慮不安和悔恨。當然,我是恨自己,恨自己的一錯再錯。”方逸舟繼續說道。

    “把自己囚禁在自己編織的精神牢籠裏,滋味兒不好受吧?”陸棣問。

    方逸舟苦澀地點點頭:“所以,我會因此不由自主地遷怒吳珂。”

    陸棣說:“她很無辜。”

    “現在是不是覺得我特無恥特自私?”方逸舟問。

    陸棣笑了笑搖搖頭沒說什麼。

    方逸舟看了一眼陸棣,接着說:“沒錯,我也很瞧不起自己。明知道她很無辜,對她卻怎麼都熱不起來。日子越過越冷,她對我也是越來越失望,彼此都感到說不出來的壓抑。”

    “從某種意義上說,在你們夫妻間的冷戰中,吳珂承受的痛苦不比你少。因爲她是被冷暴力的一方,你是施暴者。你讓一個既驕傲又自尊的女博士。過着無法言說的屈辱的婚姻生活。”陸棣直視着方逸舟說。

    方逸舟點頭承認道:“是,你說的沒錯。我承認自己很壞,很不是東西。有幾次我們把離婚的事擺在面上談,可她卻堅決不同意。說,就算我是個塊冰,也要把我焐熱焐化。當時她父母還健在,她是在一個傳統家庭中長大的。子淳上初中的時候,開始了我們正式分居生活。口頭協議等子淳上大學後,再辦理正式離婚手續,我淨身出戶。”

    “現在不是有句流行語嘛,叫人生不值得,呵呵。她終於想通了。”陸棣揶揄的口氣說道。

    方逸舟說:“其實我不是多麼討厭跟她在一起,就是想一個人清心寡慾過着孤單冷寂的生活,只有這樣才配得上去思念夏清瀾。”

    “哈哈,終於見識到傳說中的情聖了。”陸棣略帶不無嘲諷地笑了。

    方逸舟看一眼陸棣,有點不好意思地:“你可以盡情嘲笑我。”

    陸棣感嘆着:“沒想到劇情會發展成這樣,悲劇者的人生從來都不是獨角戲,一定要有幾個無辜者來配戲!”

    方逸舟說:“我承認,我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

    陸棣看着方逸舟,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他不想用犀利語言,繼續懲罰眼前這個多情善良、軟弱又脆弱的朋友。便說:“這一切並不是你有意而爲,結果不是你能控制的。”

    方逸舟搖搖頭說:“這並不能成爲原諒自己的理由,悲劇的伏筆從來都是人寫的,如果是天意,也是一種懲罰吧。”

    陸棣問:“想到過子淳的感受嗎?”

    方逸舟說:“我們的關係越來越冷,在孩子面前還要裝成若無其事。子淳是冰雪聰明的孩子,家裏冰涼的氣氛不會說謊。”

    陸棣點頭:“子淳敏感又敏銳。也許這一切都是導致她抗拒婚戀的根源。”

    聽到陸棣這樣說,方逸舟更是悲從中來,說:“我和吳珂的婚姻,就好像都不小心,結伴搭錯了同一列長途火車,還是那種沒臥鋪的綠皮慢車,空間逼仄空氣稀薄到令人窒息,慢悠悠行駛在沒有盡頭的荒漠上,遙遠未知的終點讓人感到疲憊又絕望。就在子淳18歲考上大學那年,終於有種熬到站的感覺。”

    陸棣問:“那後來爲什麼沒離成?”

    方逸舟說:“就在那時,吳珂因爲神經衰弱患上嚴重失眠症,在一次心外科介入手術時,忘記爲患者做碘過敏測試,結果出了重大醫療事故,導致患者沒能下手術檯。”

    陸棣驚愕地“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杯子。

    方逸舟不敢看陸棣的眼睛:“沒錯,作爲心外科主任醫師,這是不能原諒的失誤。患者是我同事的父親,專門委託請吳珂做這臺手術。事後,人家沒好意思訴訟法律。雖然醫院做了相應賠償,吳珂被降級處理後,就再也沒機會進手術室了。在醫院坐冷板凳是她能接受的,不久確診得了抑鬱症,便辦理了提前退休。她引以爲傲的職業生涯就這樣半途而廢了,還畫上了終生都無法抹去的污點。”

    接踵而來的重磅信息,讓陸棣這個久經人生歷練的大男人,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方逸舟繼續說:“從那以後,我們誰都沒再提離婚的事,她也不再探尋我蒸發掉的那一個星期到底去哪兒了。最終的結果就是今天面對的三敗俱傷的局面。對吳珂,我也是一直心懷愧疚,不但因我斷送了她的職業生涯,還斷送了她的健康和幸福。婚姻雖然保住了,婚姻的內核卻早已經枯萎死亡。我很清楚問題的存在,就像醫生有時候也無法醫治自己的病一樣。從此以後,我們再也無法進入正常的夫妻生活。我知道,吳珂是無辜的,她內心對我有怨、有痛、也有不甘,當然,也不能說沒有感情。”

    陸棣說:“這些年,經常去你家,或多或少能感覺到你們之間有點兒問題,卻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本想就這樣,在遺憾和悔恨中,清心寡慾走完一生,哎,真是應了那句話,蒼天饒過誰啊!”方逸舟一聲嘆息。

    “預設一下,吳珂知道真相,最壞的結果會怎樣?”陸棣問。

    “她是把自尊和體面看成天的人,也許,她還會硬撐着,保持一個家庭的完整。如果不給她的憤怒情緒一個宣泄口,最後不是憋死就是決堤後的重創。”方逸舟答道。

    陸棣點點頭:“看不到蒸汽的開水,更燙。”

    方逸舟說:“現在,我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陸棣問:“破釜沉舟,什麼意思?”

    方逸舟決絕地:“先全力以赴治病救人,然後向她坦白,一是求她寬恕,再求她放過我。”

    陸棣驚訝地:“怎麼,難道你還想跟夏清瀾?”

    “難道不可以嗎?”方逸舟反問道。

    陸棣苦笑了一下說:“聽起來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操作起來,會不會重複25年前的戲碼?”

    方逸舟堅定地:“不會,現在吳珂也強大了,子淳也長大了,我想她會理解我也會支持我的。”

    陸棣問:“還有,你忽略了最重要一點,這會不會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

    方逸舟說:“不努力一下,怎麼會知道結果?”

    “你見過倒流的河水嗎?”陸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