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卿回答得斬釘截鐵,乍一聽,還很是絕情。
秦月淮未置可否,只淡淡地道:“哦,如此。”
那一雙幽邃的眸子,裝的盡是看透表象的遊刃有餘,孟長卿離府時本就心情不悅,此刻更是見不慣他這種作派,當即刺道:“秦月淮,怎的?這答案你很意外?你對此很失望?”
看他急眼,秦月淮瞥他一眼,轉身就走,不欲與他多談。
孟長卿卻一下就反客爲了主:“我的表弟麼,可不止李澤錦一個不是。秦家的那個啊,何止什麼議親,還結過親!”
秦月淮開門的動作一頓,回臉看孟長卿。
雖非直接親屬,但那梁一飛是孟長卿姨夫秦檜的兒子,算干係的話,確實也稱得上他孟長卿的表弟。
見秦月淮變臉,孟長卿得寸進尺:“我可聽聞,人家可是要與我的鄭家表妹結個什麼乾親呢,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是不是舊情難忘?是不是還對弟妹有什麼執着心思?他要與你爭起來,你有勝算麼?”
舊情難忘。
執着心思。
可不是麼?
那些隔三差五就送來秋望園的小玩意,還有成堆情意綿綿的書信,可不是假象。要不是他暗中給攔了下來,沈煙寒那嘴角不知還要被逗得上翹多少回。
至於勝算……
秦月淮“砰”地一下,將剛開了半邊的門又給摔了回去。
“孟四,你心裏不好過,就要讓人也跟着你難受是麼?”
“秦七,你可摸摸你的良心,比這誅心十倍百倍的話,你朝我說的還少了?”
二人冷着臉對視。
半晌之後,都撇過了臉,是誰也不看誰。
再靜默半晌,二個郎君卻又同時開了口——
“有酒沒有?”
“你可想來點酒?”
*
孟長卿終於得了秦月淮作陪喫酒。
皎月在天,涼風貫耳,一玄一白兩位身形挺拔的郎君對坐,秋望園的涼亭中不大一會就多了幾個空酒罈。
誠然不是二人如何能喝,只是都有重重心事壓在心頭,在孟長卿往喉裏灌酒時,秦月淮也沒閒着。二人是誰也沒言語,喝出了無聲比拼的架勢。
孟長卿是個碎嘴之人,有酒意加持,那張薄脣裏冒出的話便愈發滔滔不絕。講齊國公的交往官員的,講他那些秦、王、李幾家表兄弟們的軼事的,講她那三姨母嫁入李家後李家生意如何興隆的,講他的某些紅粉佳人才情如何過人的,也講,他的母親王璋近日邀約了一些妙齡娘子到齊公府做客的……
他隻字未提身不由己,秦月淮卻字字都聽出了他的無奈。
人生在世,最無奈之事,恐怕是求而不得。
秋望園的廚房裏依舊熱鬧着,不時傳出幾個小娘子的談話聲;蔡大夫穿梭在西廂兩間房中,忙着照看兩位齊家的傷患;蔡家的小童石頭抱着藥材前來,蔡裕又問了他一些蔡希珠在家中的動態……
耳裏裝着這些動靜,秦月淮垂目,白淨細長的手指握着酒盞,終是薄脣輕啓:“這酒是陳釀,你少喫一些,差不多得了,過猶不及。”
孟長卿倒酒的動作一頓,晃了晃叮咚響的酒罈子,道:“成,你捨不得這點酒,我就不奪你所好了,餘下的都給你!”
秦月淮順勢接過來。
這時,木槿端着一個金絲楠木的描漆托盤走了過來,朝秦月淮道:“郎君,您的藥煎好了,快趁熱喝了罷。”
秦月淮神色一頓,看着黑乎乎的一碗藥汁微蹙了下眉宇,須臾就恢復常色,將酒罈放在桌上,溫聲道:“多謝,我這就喝。”
話畢,他當真端起藥盞,當着木槿的面一口不歇地喝了下去。
孟長卿看着他這副活脫脫被人強迫喝藥的模樣,在木槿走了後問他:“你病了?風寒也不像啊,究竟是什麼毛病?”
秦月淮重新給半壇酒蓋上了蓋,想起這個自己給自己挖的坑,揉眉道:“一言難盡。”
“怎麼個難盡法?”孟長卿又問。
秦月淮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我書房裏有個現成的小榻。”
孟長卿似乎抓到了一抹真相的痕跡,抓起摺扇敲了敲自個的下巴,意味深長道:“多謝你收留。”
*
夜裏洗漱後,秦月淮推開了臥室的門,走進屋時,沈煙寒正在鋪牀。
秦月淮從身後抱住她的腰,“皎皎。”
沈煙寒皺了皺鼻尖,聞到了他身上並未散去的酒味,“你什麼時候偷偷喝酒了?你在吃藥,怎麼能喝酒?”
“我沒喝多少。”秦月淮將下巴擱在她肩上,低聲道:“書房的小榻我讓給孟四郎了。”
沈煙寒鋪牀的動作一頓。
秦月淮將沈煙寒掰過身,正對着他,微俯着身,看着她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認真道:“我睡這裏,就一宿,成麼?”低沉的語氣中帶着顯而易見的祈求意思。
這事說起來,還得嘆上一句自作自受。
那日秦月淮爲了證明沒有敷衍自己的娘子,一大早將人摁在榻上後,可沒收什麼力氣,更是耍了好些花招。
事後精疲力竭的沈煙寒羞惱得連連捶牀,爲了給些“有病在身”還不知收斂的郎君一些顏色瞧,更是毅然決然地單方面做了個重大決定,那便是,在秦月淮病癒之前,他只能自個安置在書房。
自此,秦月淮不止沒能在數九寒天中擁着暖和溫軟的嬌妻入睡,還得日日喝上兩碗治病的“良藥”。
其中心酸與從天而降的折磨,滋味只他自己品味。
此刻,見沈煙寒似乎不爲所動,秦月淮一手收了些力道箍緊了沈煙寒的柳腰,一手開始摩挲她的後背,“皎皎。”
沈煙寒仰着臉問他:“不是還有個牀麼?”
說到這個事,秦月淮就大有一種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吞的委屈。
當初從蘭苑回秋望園,沈煙寒便用“孟長卿給的衣裳錢”置辦了好些傢俱,不止提高了楊動的住宿條件,好幾間客房也裝點得像模像樣,很有點一招發跡後改頭換面的意思。
分明是他的錢,功勞他卻不敢領。
秦月淮暗暗磨了磨後槽牙,看着眼中一派冷硬的小娘子,下一瞬,一低頭,便吮住了她的脣,帶着他這些日頗爲孤苦伶仃的情緒,吻得就有些狠。
脣上忽然的痛意傳來,沈煙寒不免被鬧得“嗯”了一聲,想推開他人,可才推一把,下一刻,秦月淮就變本加厲,一個顛倒,抱着她,一道倒去了被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