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退婚後,撿來的狀元郎成日裝柔弱 >第117章 怒不敢言
    連沈固辭也未曾想過,齊蘊的表姐齊菡會忽然來沈家做客。

    與齊蘊一樣,齊菡是遠嫁,嫁去的福州。今歲,齊菡帶着膝下兒女,原本的路線是回成州省親,卻遇上百年難遇的罕見暴雪,至江陵府地界,車馬就再不能前進。進退兩難之際,心中掛念齊蘊留在世間的獨女,齊菡便索性坐船東渡,拖家帶口地來了臨安府。

    面對這位齊蘊最敬佩的齊家人,即使已混跡於官場多年,向來只有學生敬重他的份,沈固辭依舊不敢怠慢半分。

    一如當年他一無所有時敬她那樣。

    立在檐下,年長齊蘊一輪的齊菡氣場強大,一身繡金鳳凰披風在身,一頭華髮上亦簪着結構繁複的粗長金釵,身後十數位僕從跟隨,個個皆錦衣麗服,這番做派,真真將財大氣粗發揮到淋漓盡致。

    她下巴微擡,餘光看到轉角處有一片裙襬,當作沒見到有人躲着偷聽般,微睨沈固辭。

    沈固辭內心擦着額上好似不由自主冒出的虛汗,語氣無奈道:“皎皎啊,自小貪玩,性子也倔。她硬要住去莊子裏一陣,旁人想攔也攔不住,這一去就不願回,我是真真拿她沒法子。”

    齊菡說話毫不客氣:“大後日就是除夕,竟然還不歸家。一個農家莊子,能是什麼金窩窩不成,還去了就不回這府中來了。該不會是在這裏得了什麼苛待,受了什麼委屈,不願回罷?”

    齊菡話畢,她的生得魁梧奇偉的大兒子顧疆即刻往前一步,撩了下袖子,彷彿誰人真受了委屈,他要出手打抱不平一樣。

    沈固辭餘光瞥見顧疆通身上下的威懾氣,心腔震顫了下。

    當年他爹也是這樣像一堵牆般站在他跟前,粗魯地威脅說,要是齊蘊在他身邊受半分委屈,他第一個不會饒過他,再遠也會殺到他跟前來。

    往事隨風,煙一般吹散,齊蘊早故去,威脅他的人也已入土,如今再度體會到這般久違的、讓他處下風的丟臉處境,沈固辭一下說不清心中是悵然若失,還是不悅。

    “大表姐說的哪裏話。”

    沈固辭撇開眼,不看齊菡一雙厲色四溢的眼睛。

    若說那已故的大姐夫是個狠人,齊菡比他而言,更是有過之無不及。

    齊蘊的大舅母也就是齊菡的母親早逝,齊菡作爲長姐,在弟妹們跟前又當娘又當姐,將他們悉心照料長大。再後,遇到了走商到成州的夫家,可出嫁沒幾年,她的夫家又出了事。從此,她是一邊照料癱瘓在牀的夫婿,一邊當起家,撐起家業。

    這世間,女子地位向來不及男子。生意場上,同一件事,同一樣的生意,換個女人來做,對方不止不會優待半分,反而還會看人行事。

    在這種環境下,氣菡果斷做了決定,曬裂自己一張臉,磨糙自己一雙細指,穿上一身男裝,僞裝成顧家生意的管事,才得與生意夥伴平等對話,將家業發展下去。

    數十年如一日地臥薪嚐膽、奮發圖強,最終,名號“函老大”的齊菡將顧家做成了福州數一數二的富商,生意遍及全大周。生意場裏,提一句“函老大”,誰都要給上幾分薄面來。

    使人絕望的遭遇,還遭遇到兩次,齊菡未被壓垮,反而絕地逢生。

    這樣的女子,可等堅毅,何等頑強,沈固辭至今記得齊蘊每回收到齊菡的信後,那既心痛又佩服的複雜神色。

    “我是既希望我們的皎皎能學到她表姑母的堅毅性子,可我又怕……”

    “怕什麼?”

    “怕她學會這些啊。官人你也知道的,只有歷練過苦難,纔有無往不利的強者。”

    “不會的,皎皎不會經歷這些,你莫胡思亂想。”

    ——那是沈煙寒十歲生辰那日,一向樂觀的齊蘊,罕見地傷懷了一回。

    沈固辭的嘴角抿緊。

    當沈煙寒義無反顧離家出走那時,不就已經算是學會了她表姑母的性子了麼?

    而她學會這些,還不是因她娘齊蘊。

    沈固辭想着想着,好似突然又回到幾年前,在瓦肆看到齊蘊仰臉凝着劉錡將軍的臉龐,雙眼亮晶晶猶如星火倒映其間那日,只覺心痛如絞。方纔那絲心虛緩緩褪去,轉而那點因本性自卑而起的惱怒漸起。

    他回臉看齊菡,語氣淡淡道不:“大表姐先好生歇着,我會派人去莊子叫皎皎回來。”

    齊菡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年,什麼人的臉色看不出來,沈固辭方纔還眼神飄虛,這會就變冷了不少,她本能察覺出沈煙寒那處的情況不簡單。

    沈固辭話一落,她就笑着朗聲婉拒道:“不必了,我這兒這麼多人跟着,閒呆着也是閒着,叫他們去跑上個一趟便是,也順帶熟悉下這臨安府的環境,保不準哪日我們也要來這裏求財。表妹夫且先去忙罷!我們來這一趟着實叨擾。”

    口中說是叨擾,可真要覺得叨擾,也不會不通知一聲,直接就上門來了。

    沈固辭道:“大表姐不必客氣,權當在家中一樣。”

    齊菡爽氣地笑一聲,道:“那成,有表妹夫這句話,我可就放心了!我吶,也不是個拐彎抹角的人,這些時日我們在這裏的開銷,全由我們自個來。”

    不等沈固辭推辭,齊菡就側首,聲色俱厲道:“老二,可記住了?”

    文質彬彬的顧硯上前,字正腔圓道:“記下了。”

    沈固辭老臉變僵,心中漸惱。

    齊菡句句皆是商人的做派,總將俗氣的錢財掛在嘴邊,可他也不能否認:一,齊家的錢曾資助了他,是他改命的根本;二,面前這忽然降臨的幾十張嘴,確實需要不少支出才能養得起,而且按齊菡一向豪氣的做派,真要全數由他來招待,少不得大出血。

    錢財一事,實則也是沈固辭心中隱隱的一根刺,他分明清高,卻人生多舛,在年少時被血淋淋的現實打敗。國破家亡的現實不止沒維護住自己的體面,更淪落到只能依靠別人幫助才得以活得下來的地步。

    功成名就後,又有幾個人真正喜歡去憶曾經低人一頭時喫過的苦?

    於內心深處,沈固辭實則想擺脫當初落魄時的那份記憶,自齊蘊故去後,他心中兀自對往事封閉,已經許久沒有再想到當初自己的無助、狼狽、落魄,此刻面對忽然而來的齊菡,他不可避免地,彷彿又回到了在齊家人跟前謹小慎微的時候。

    齊菡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固辭,看他鐵青着臉有怒不敢言。

    那年回成州省親,她認識他時,他不過是個路邊幫人寫書信的窮小子,要不是自家單純的表妹看上了他,花錢培養,後續齊家更是在沈固辭的仕途上百般相幫,他一個貧苦書生,在亂世平安活得下去就已是極限,又何來今日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