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明媚的晨間朝氣截然不同,聽着楊動的彙報,秦月淮眉目沉沉,面色如土。
楊動一絲不苟:“我們的人祕密跟着那奸細,他從成州跑了後一路向東,進了臨安府後直奔王家後門,而一炷香的功夫不到,王家的大郎君王煥就面帶笑容出了門,去的是相府。”
秦月淮點頭,他心中並無多少意外。成州救災物資被人設計偷盜,不過是要給劉錡頭上扣個“救災不力”的帽子,以便扳倒劉錡這個章浚的左膀右臂。
楊動繼續說:“還有,我們找到了刑部侍郎呂祉的一子一女。”
秦月淮一下激動,“找到了?”
楊動點頭,“郎主您預料得不錯,果然是有人要殺他們滅口,我們的人是從殺手手中救下的姐弟二人。”
秦月淮問:“二人多大?可能清楚說明他們父親當時經歷的情況?”
楊動答道:“長女十一歲,能完整說出呂侍郎出事前的事。據她說,呂祉被麗瓊斬殺前幾日的半夜,曾同呂夫人有過一回爭執。”
“她半夜醒來聽到的是走不走的事,呂夫人說她不走,呂祉說必須走,並且呵斥呂夫人意氣用事,呂夫人哭着說她走了誰給他料理後事。”
“呂祉最終沒有說服呂夫人離開,呂夫人將姐弟二人送到軍營南二十里的寺廟後,又返回了淮西軍營,這纔有後續的殉夫自盡而亡之事。”
秦月淮嗤聲:“呂祉爲人正直,不會做虛以委蛇那等事,去淮西安撫麗瓊該是真正在安撫,所謂的他密奏朝廷求罷麗瓊,不過是場陷害而已。他知道自己很快會死,所以替妻兒安排後路。”
他側臉看楊動,問:“軍營中背後作祟的人,可是也與王家有關?”
楊動驚愕了一下,接着點頭。
他聲音裏皆是佩服:“郎主您猜到了!樊參將來信是這麼說的。”樊睿是秦月淮往前在軍營時的同袍,二人同經過生死,交情匪淺,秦月淮的委託他查得徹底。
秦月淮微微眯眼,仰臉迎着晨光。
只有麗瓊狗急跳牆投奔齊國,將淮西事件的影響擴大到最大化,才能合理給章浚安個罪名,才能讓某些人剷除異己的目的達成。
他知道此事背後必有人作梗,如今查到的結果,全然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覺幾多訝異,只是再一次深刻體會到權勢在手的迫切性。
前有他的祖父替代王珪任宰相,擋了王家的道,秦家舉家獲罪;後有秦檜與章浚兩相併列朝中引起不滿,章家被流放——
爲私,他這口氣咽不下去。
爲公,他不敢想象,此時深信王季、秦檜的九舅舅會在兩大家族人士的攛掇之下,繼續做出如何偏頗甚至荒唐的政治決策來。
這兩口氣,撐在秦七郎的胸腔中,讓他恨不得明日便是科考,讓他能立刻正大光明地出現在大周朝廷中。
他吩咐楊動:“將這些消息傳給劉將軍,讓他務必警惕暗招。”
楊動道是。
正要退下,又聽秦月淮叫住他,緩緩道:“你還是選些人,速速派去成州,暗中保護着劉將軍罷。也再催下永州那邊的消息,讓他們將消息傳得頻繁些;對了,倒春寒最是容易引得風寒襲體,給章家人都再備些過冬衣裳……”
如此,便引得秦月淮側目,不解問他:“怎麼了?我說的這些不好辦?”
楊動素常面無表情,出口的話卻飽含情緒:“我只是覺得郎主您自從娶了夫人後變了不少。如今脾氣好了許多,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許多,好似整個人都透着溫和,以前你從不會這樣說話,以前你能用一個字絕不會說兩個,如今卻總是事無鉅細,生怕遺漏了什麼對旁人的關切。”
歷來言簡意賅的侍衛一口氣說了一大通話,還字字都是在誇他,秦月淮愕然,目光撞上楊動的,如星的鳳眼似乎都忘了眨。
氣氛一時詭譎難辨。
倏地,遙遠處“吱呀”一聲響起,打破了這方寸之地處主僕二人之間的寂靜。
楊動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好像是以下犯上,說了不該說的話,忙匆促道:“我走了!”
他身子泛僵,走得過急,一時不注意,就走成了同手同腳的模樣,很是滑稽。
瞧着楊動落荒而逃的張皇背影,秦七郎俊美的眸子染上笑,濃長的眼睫輕顫,輕輕笑了一聲,“又沒說錯,跑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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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秦檜與王瓊也得到了李娩被孟長卿帶回齊國公府的消息。
王瓊的不悅與疑惑顯而易見,憤然道:“他怎會來橫插一腳?他可是御史,過他的手一道,二妹夫近日又還疏離着咱們,這麼一來,咱還真不好去要人了。”
秦檜擺弄着棋盤,擡眸看她,問道:“那李氏往前替你做了什麼事?”
王瓊:“那說來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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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門響時,蔡希珠正在繫着腰間的絲結,她扭頭朝門口方向,愉快招呼道:“皎皎早啊。”
卻不想,見到來人是孟長卿。
蔡希珠一愣,隨即驀地轉過身去揹着人,慌忙道:“你、你怎不叩門?”
孟長卿也沒料到眼下會是這番景象,下人分明說她正睡着,且睡得不甚安穩,他這纔不請而入。
瞧清楚小娘子眼中是一抹警惕,他眉頭皺起,將手中東西放到蔡希珠身旁的桌上去,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我來給你送些安神香,以爲你還睡着,便沒提前招呼。這香是波斯產的,頗爲有效,你大可試試。”
蔡希珠身子微微一滯。
她以極快的速度將自己收拾好,轉身過來,想對孟長卿說不必如此麻煩,又想起來在他心中她是昨日受了難之人,再對上孟長卿很是嚴肅認真的神色,終是將心思一換,看着孟長卿,禮貌道:“多謝。”
孟長卿把玩着手中摺扇,凝眸看她,半晌不移開視線,卻也沒有言語。
晨鳥在外啾啼,唧唧咋咋,愈發襯托得一屋寂靜。
蔡希珠被孟長卿意味不明的眼神盯得心頭髮毛,乾脆撇開臉不與他對視,然而剛看向灑滿朝陽的門外院落,就聽得耳畔響起一道平靜的嗓音:“嫁給我。”
蔡希珠腦中像是嗡了聲,轉眼看來,入目便是郎君嘴角上揚,緩步往她跟前走近的樣子。
此時此刻,他一貫風流的眸子裏,正傾瀉出讓人難以置信的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