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時,眼前又是既眼熟又陌生的帳頂,她躺着愣了會,待反應過來後連忙坐起了身。
爲何又在這裏?她昨日在聽風茶樓不是跟秦月淮說得清清楚楚,怎最終還是在他的牀上了?
宿醉有頭疼,加上風寒之中依舊虛弱,身體上的不適在她坐起身後襲來,她捂住額頭,口中輕輕“呃”了聲。
也就是這預示她已醒來的聲兒一出,門口站得筆直的楊動一下激動,朝內問:“沈娘子您醒了?可需要些什麼?”
這熟悉的聲音一刺激,沈煙寒猛然就率先想到自己悶在某處時聽到的話,她回楊動“不必”,後立刻補充:“你先別走啊,我有話問你。”
楊動心裏乍緊,脊背挺得更筆直幾分,秦月淮早晨離去之前不止吩咐他一步不能離沈煙寒,還涼涼地留了句:“你好生想想,她如若問你關於酒的事,你該如何答她。”
他已經想了近一日,腦袋都想麻也沒想到如何答,沈娘子卻醒了。
楊動苦着臉,石雕般杵在檐下,心中後悔不迭自己昨夜在秦月淮跟前的多話,不止害得自個的酒全被沒收了,這會還兩頭不是人。
但該來的,最終還是要來。
不幾時,忍着頭疼的沈煙寒推開門,現身在了他跟前。
楊動一下就撇開了眼不敢看她。
沈煙寒見慣了這個人不苟言笑,根本不知他這時內心的煎熬,她湊近他問:“你的‘渭州釀’,是不是埋在石榴樹下的那些酒?”
楊動側着身吞嚥了下,想她竟然連那些酒的埋藏地都知曉,緊張之下就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不,是。”
沈煙寒直覺這不對,無奈楊動的面部表情一向都是微乎其微,平常說話也是這樣少,她從他的表情和話語都看不出什麼特別,便開始故意詐他:“你在撒謊!”
她聲音一下提高,人也站得離他很近,被沈煙寒一雙明澈的眼目光如炬地直直盯着,楊動臉上的肌肉顫了顫,硬着頭皮否認:“沒有。”
沈煙寒又詐:“秦月淮昨夜就跟我坦白了,你還不老實交代,枉我一向信任你,你竟當我的面撒謊!”
楊動這樣的武功高手,要論過招他是沒在怕的,但論與人交往之中的心計他卻是個弱夫,沈煙寒的話落,他臉上沒如何動,眼珠子卻瞪得快要落出來,畢竟自家郎主是照顧了沈娘子一宿,誰知二人之間祕密說了些什麼。
這樣一來,不必他再答什麼話,沈煙寒就已經明白了答案。
她心中一下失落,頭腦依舊昏沉沉的,在反應過來秦月淮朝她撒謊之前,她很遺憾:石榴樹下的,並不是齊蘊留給她的嫁女酒啊。
身處在這個宅邸本身就極容易想到齊蘊,尤其她昨夜做夢夢見齊蘊抱着她,沈煙寒難得軟弱,這會卻覺得思念如潮涌,一會就能將她徹底淹沒,夢裏齊蘊喚她皎皎的溫柔聲音尤在耳邊,她盯着那早沒了葉子一派光禿禿的石榴樹,眼眶一下就紅透。
楊動哪能猜到她心中的彎彎繞繞?
他的視線是不敢對視沈煙寒的,但習武的他五感很是靈敏,沈煙寒甫一低低抽泣一聲,他的耳尖立刻動了下,心中一下縮緊,覺得自己撒謊引得一向信任他的沈娘子傷了心。
沈煙寒的傷懷頓了一下,沒想到還能聽到楊動詳細講這個事情。
她有些愣愣地看向楊動,聽他事無鉅細地講後續:“我本來都答應他了,可他總沒給我碧瓊液,我嘴饞得緊,做事時順便就找孟四郎讓他給郎主碧瓊液,才知道,你倆和好了,他不準備跟我換酒了。”
喝酒,孟長卿,換酒,和好……
越聽楊動的話,沈煙寒便對秦月淮的所作所爲越清晰,一張俏生生的小臉越黑沉。
怪不得,孟長卿那日一會說“我來找他討些酒喫”,一會又說“記得給我來些酒”,此刻想起來,孟四郎連番說“酒”時那樣意味深長的眼神,原是這個原因!
那麼,以秦月淮的心機手段,楊動在她面前彙報臨安府府衙的事,與孟長卿當她面說什麼萬元中、秦檜、趙元康,也絕非是什麼巧合!他就是篤定她着急她孃的案子上,就是知道她會因此而上他的當!
沈煙寒攥緊拳,咬牙切齒:“混蛋!”
沒想到這娘子會忽然罵他,楊動渾身一僵,任誰被罵心頭都不會爽快,但他想着畢竟是辜負了沈煙寒的信任在先,也就默默認了。
沈煙寒被秦月淮氣得面紅耳赤,已經徹底不想留在秦月淮這裏了,擡步就走。
她一走,楊動有秦月淮下達的任務在身,兩步邁到沈煙寒跟前攔住她,急着道:“你不能走。”
沈煙寒目光一訝:“什麼叫我不能走?”
楊動實話實說:“郎主說了,你得留在這,直到他回來。”
他本也是做事能力大於說話能力的人,沒挑明秦月淮是希望沈煙寒在此養病的目的,並且因覺得他的欺騙以被沈煙寒罵了而兩清,這一下沒有愧疚在心,說話的語氣便又恢復到了沒甚起伏,在沈煙寒聽來是一派冷冰冰的公事公辦,像那混蛋命令她留在此似的。
她怒火中燒:“他還讓你軟禁我不成?”
楊動:“不是。”
沈煙寒氣得頭愈發疼,反問楊動:“不是,那我爲什麼不能走?”
真是解釋不清,楊動想自己就是因爲昨夜多說了話將自己害慘,乾脆閉了嘴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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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秦七郎,此刻並不知道自己心愛的小娘子被自己的侍衛氣得跳腳,他今日忙得滴水未沾、腳不沾地。
他被點去臨安府就是爲了應急,他也知現在正是處理流民之事的好時期,也顧不得去考慮那趙元康希望他這個新下屬如何作爲,上午匆匆將翰林院的公事交出去,而後便趕去了登聞鼓院,將那些等了幾日的流民全帶回臨安府府衙去。
這事,也就算從御前,回到了地方。
聽聞他帶着人到府衙時,趙元康極爲意外:“你是說,齊少府尹將那些人勸來了?全部?”畢竟,知趙猷不喜此事鬧到了他跟前,昨日他也親自帶着府衙的人去了登聞鼓院,那些人卻是咬定了要等官家一個說法,沒一個被勸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