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後退一步,架住了高大的身軀,手臂環到他後背,輕輕拍了兩下。
像安撫孩子睡覺一般地動作。
“方淮是誰?
皇上說要謝臣妾,又訓斥臣妾嚇唬人……”
皇帝不曾想到她會輕拍自己的背,那一瞬間彷彿連時間成了靜謐,他想象着她眉眼間的柔軟,笑了笑,更往她肩窩裏一埋,“方淮是你救的那個人,他替朕擋了毒蛇攻擊,自己身中蛇毒。
太醫說如果不是傷口清洗及時,火毒蔓延,他那整隻手臂就得廢了。”
事實上,他們挑蛇時錯估了毒蛇的毒性,確實險些釀成大禍。
“他竟是救了皇上。”
她驚歎了一聲,轉而撲哧笑出來,軟軟地道,“那臣妾威脅他的事,皇上不可惱我。”
“朕既然說了要謝你,又怎麼會惱你。”
“皇上要怎麼謝臣妾?”
“你說。”
“既是來了這兒,不若去臣妾的牀上睡一覺?
好叫臣妾歇歇肩。
皇上這麼重,可見皇宮裏的伙食果然很好。”
皇帝微擡上身,將她往懷裏一帶,鎖緊了低笑:“你再逗朕笑,朕就睡不着了。”
他說完就鬆開了手,不再把重量放到她身上。
這麼靠着歇了歇,竟也沒有慣常熬夜後的難受了。
雲露乾脆地先皇帝一步,踢了繡鞋兒爬上牀,她將腿兒一併一曲,皇帝竟是明白她的意思,褪了外衫,躺進裏頭,把頭枕在她大腿上。
舒服地嘆了口氣。
“小枕頭。”
他閉了眼,嘴角揚起地笑不再是懶洋洋地模樣,如初生的朝陽撥開層層白霧,格外明朗。
雲露低頭看他,莫名覺得鼻子一酸。
或許是感同身受,孤軍奮戰的皇帝,讓她想起當年的自己。
即使偶爾可以去外公外婆家避難,大多時候,都要在那個血脈維繫的戰場裏拼鬥廝殺。
親人不可信任,父母不能依靠,即便她後來將這當做一場遊戲人間,姿態輕鬆,但心裏的算計卻一秒鐘也無法停止。
也不敢停止。
皇帝不比她還有避風港,面具牢牢的沾在上面不能摘,甚至與本性/交纏滲入,分不清真與假。
他知道他但凡出一丁點差錯,都會掀起波瀾狂潮,影響大局。
他看上去輕輕鬆鬆,自在隨性,卻不知日夜如此,究竟有多累?
她忽而想起什麼,伸了手,輕輕拍着皇帝的背。
這種哄小孩子的動作,讓皇帝先是一怔,而後漸漸地松乏下來。
或許她這一刻的真心與善意的釋放讓他有着真切地感受,他終是抵不住倦意襲來,安然入夢。
皇帝再醒來的時候,身上有睡覺的時候積攢的餘熱,不禁出了汗。
恰這時,旁邊輕吹來一陣兒風,是人爲手勁扇出的力道,且不正對着肚腹,避免了着涼的位置。
風停了,額角有人輕柔地用帕子擦拭,許是怕弄醒他,那動作如蜻蜓點水,極是細微徐緩。
有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
那時母后還沒接他回宮,他不知道自己竟是當朝太子,養母不過是個尋常的賢妻良母,唯擅做繡活。
回宮後雖然無須爲生計發愁,錦衣玉食,綾羅綢緞樣樣不缺,可母后一貫強勢,在父皇逃離掌控後更上一層樓。
從來不曾有過這般溫柔的舉止。
因而,那段時光成了他內心唯一地、柔軟地記憶。
他睜開眼,一雙清澈明淨地眼撞進視線裏,那眼兒微微一彎,便似月牙的形狀。
裏頭盛了淺淺地笑意,像絨絨的小花兒,綻開剎那芳華。
“皇上賴皮裝睡。”
她嬌嗔。
“不懂事。”
他闔眼往那軟綿綿地小肚子上靠了靠,“朕就算裝睡,你也要當朕是真睡,知道了?”
“哼,不知道。
反正臣妾不懂事,臣妾只知道自己腿兒麻了,皇上不許再裝睡。”
索性皇帝已經睡飽了,就佯作被她鬧着起了身。
見她捏着腿,表情似痛非痛,他有些想笑,又稍稍有點過意不去。
“把腳放平放一會兒就好了。”
“……不好。”
腿一抻直會更難受。
“那朕幫你。”
她像只被堅果敲了腦袋的小松鼠一樣警惕,豎耳朵:“皇上想幹嗎?”
皇帝似笑非笑地覷她,伸手替她捏了捏腿舒活筋骨,“你說呢。”
話一說完,還沒等她露出放鬆的表情,他就將小妃嬪的腳一拖,拖到牀榻邊,往地上一杵。
順便,再將她抱下榻來。
雲露被他迅速地動作驚得說不出話來,身體重量一下去,小腿肚又抽抽幾下,她淚汪汪地瞪着雙眼,捏了小粉拳捶他:“皇上恩將仇報。”
“朕記得,朕纔給你晉了兩級,你還沒報答朕。”
她驚呆。
索要報酬的皇帝不是好皇帝!
“臣妾、臣妾救了方大人。”
“可是這項恩典你已經用過了,讓朕屈就在你牀上睡一覺,你忘了?”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屈就!
雲露還沒咬牙,就聽皇帝那兒話還沒盡,“這麼說來,朕的謝禮還清了,朕給你晉級的事你準備怎麼報答朕?”
“以身相許就不必了。”
他微笑,“你早就許給朕了。”
“……”
她哭瞎,嫣紅地小嘴兒一嘟,憤憤嘟噥:“早知道臣妾也把皇上給的什麼琴什麼譜的都捐了,都捐了!”
她這話讓皇帝驟然想起,淑妃替汪婕妤撐場面刺繡時拿出的清流激玉琴。
淑妃是最靜得下心做繡活的妃嬪,他當年看着她繡花的側臉,靜謐美好的樣子總讓他想起以刺繡爲生的養母。
送琴,並不是想聽她撫琴,而是想贊她手指靈巧。
他黑眸微深,無論他放沒放心思在她身上,淑妃這麼輕易就把琴送了出去,對他而言就是辜負。
這邊想完,那邊小貓兒還在使小性子,東西一件件報出來,不帶遛彎喘氣兒。
皇帝感慨:“原來朕已經賞了你這麼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