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感好,心情自然愉悅。
庭院裏早有輕榻放好,因到下午起了風,還擱了一條細絨地薄毯在上頭。
旁邊放着湘妃竹扎地圓茶几,上面是皇上才嚐了一口的蜜餞金橙泡茶。
四角屋檐有水珠滴如線,風乍起,徐徐吹來一陣兒涼爽。
皇帝與雲露並坐在榻上,將薄毯在她小肚子這兒圍了圍。
周遭伺候的宮人已然處事不驚,習以爲常了。
別看皇上的一些舉動經常使他們又忐忑又驚懼,對自家主子那是好的沒話說。
現如今後宮裏頭,自原來的憐妃失了勢,就是錦昭容也難以與主子比肩。
主子得寵,宮人自然高興驕傲,走出去都是擡頭挺胸,讓別處巴結的人物了。
幸而雲露不忘震懾,又有和樂從小處壓制,纔沒讓他們太過張狂。
很快,李明勝親自將一位身着舞裙的女子帶了過來,她素衣白裳,裙帶當風,飄飄欲仙,宛如一樹梨花盛放在明月掛枝之時。
青絲如瀑垂掛,長及腰間,加上手鐲臂環,赫然是舞女的打扮。
但那人露面時卻將宮人都驚了一跳,而後連忙埋下頭來,不敢再張望。
秀眉纖長,脣如紅櫻。
她一雙眼睛盈盈掛了淚珠,雖打扮似仙子,因這一點忸怩作態,就與凡俗女子沒了不同。
正是雲露中毒事件的主謀——憐嬪。
雲露側頭看皇帝,目光疑惑,他怎麼說動憐嬪,肯在衆目睽睽之下穿這身兒衣裳?
憐嬪盈盈下拜行禮,依舊柔弱地姿態,此刻再看,雖保養極好,但那高高在上地神情已然被磨得不剩多少。
好像回到了她最初還是貧家女時,那一種縫人便要迎笑討好地自卑與自憐。
“妙修媛……”她恍惚了一下,想起彼時她剛被降到修媛位便就百般自哀,對方那時也不過是個婕妤。
如果那時她去努力一把,而不是把怒火全都發泄在宮人身上,或許皇上念在往昔的情分上,是不是還是肯容她的?
她兀自入神時上面坐的人並沒有催,待到她自己回神,道:“妙修媛中毒之事,臣妾……”
“朕已查明,你說也無用。”
皇帝嗤然一笑,目光冷凝。
舊年的寵愛彷彿都不過是她一個人的事,憐嬪眸子微黯。
她的計劃本是周全,那藥其實是直接下在了茶水裏,而後讓琵琶將茶壺裏的水替換。
至於機關茶具,不過是障眼法,好讓人陷入花寄靈詭計多端的思緒裏,而不會想到主謀另有他人。
花寄靈不知道她的計劃,又怎麼會
結果皇上的一句話……
她的一切費心佈局,全都付諸東流。
她到現在才明白,後宮爭寵,爭的就是皇上的意。
曾經自己的那些陷害、栽贓、手段,並不是計劃得有多高明,多周全,皆不過是他肯寵着她,懶得追究罷了。
這回她失勢,連當時被貶到浣衣局的小太監都跳出來,揭露她當初讓他假扮刺客的事,皇上卻沒有任何喫驚之意。
從那時起她就明白了,皇上從來不是能被她和公公任意欺瞞的男人,反倒是他們,被他玩弄於鼓掌間。
“臣妾謝皇上不殺之恩。”
她與他相見於宮外,彼時公公告訴她,這會是她未來的夫君,這個天生富貴,一出生就註定站在天下頂峯,掌握着所有人殺生予奪的男子。
她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從此不會再受人欺侮,可以由她來決定別人的生死。
或許她是因權勢而迷了眼……
可也不是對他沒有一丁點感情。
雲露看着憐嬪又是一臉被辜負的樣子,這回更加情真意切,不由別過臉不想看。
倒是她說得那句話值得回味,是皇帝答應了她不殺她,才讓她肯真心實意來跳這場舞?
“怎麼還沒開始。”
她忽而百無聊賴般地開口道。
憐嬪一怔。
雲露指了指她,歪頭問皇帝:“不是皇上怕人家發悶,才讓她來跳舞解悶的麼?”
嘟嘟嘴,“這樣哭哭啼啼的有什麼好看,還不如上回那隻猴兒耍得有趣。”
憐嬪立刻攢緊了指尖,唯恐皇帝看到自己眼裏的陰狠,將頭埋下。
皇帝笑勾了一下她嘟起的粉脣,淡聲對憐嬪道:“不必多言,開始跳吧,就跳你最拿手的《月華》。”
她猛地一擡頭。
《月華》,她以爲這是他們曾經定情的舞曲。
那是她第一次跳舞給他看,也是空庭,卻是一個月夜,銀輝灑遍她全身的每一處,翩然如嫦娥仙子,他饒有興致,便親口取了“月華”這個名字。
帝王金口玉言,他必然不會收回命令。
她忍下心頭之痛,舒展開手臂,彎折下腰肢,和着古琴與長笛交錯的音律,仔仔細細地回想着當年給皇上跳舞時的情景,踏風跳舞,盼着許能勾起他的回憶與憐惜。
憐嬪雖然看着矯揉造作了點,舞卻着實跳得很好。
雲露在現代爲瘦身的時候學過拉丁舞,但那種熱烈奔放的舞蹈和古代優雅柔美地舞姿截然不同。
這會兒看着,倒也是有滋有味。
皇帝笑看她興致高揚的模樣,替她把頰邊的髮絲攏到耳後,又試了試她手裏溫度,恐怕她身子沒養好,又讓風吹個正着。
憐嬪一曲將近尾聲,正勾脣想看皇上的表情,到了最後一個收尾的動作,卻忽然覺得腹裏絞痛,讓她整個人當即蜷縮着摔在了地上。
一口猩紅地血旋即噴在如月華的紗裙之上。
宮人盡皆驚呼。
但看着李公公打來的手勢,都不敢動。
她忍着劇痛轉過修長的頸子,看向榻邊的方向,想問爲什麼,想說皇上不是金口玉言……
卻聽見他問:“舞跳得如何,喜不喜歡?”
女子如貓兒一般,散漫慵懶地側身躺在榻上,兩手搭在他膝頭,眼也不看她,嗓音糯軟:“方纔是好看的。”
他自喉間溢出笑,大手將她的雙目捂住,遮掩了前方血腥的場景。
“剛纔還說不怕,如今可不是在逞強。”
憐嬪終於瞪大了眼珠,帶着最後一點不甘和陰狠,嚥了氣。
皇帝見狀擡了擡手,無比冷漠地讓人將屍體搬走,血跡清幹,徑自將小貓兒抱起,回了內殿。
曾經蟄伏多年,瞞天過海,早已欺騙了普天下所有人,如今他又怎麼會在乎這些所謂的承諾。
殺與不殺,他可以隨時改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