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慢慢闔起眼,捻着佛珠道,“嫺容是個好的,哀家很喜歡,以後就讓她代哀家去影梅庵供奉修行罷。”
她剛剛歇午覺前就見到了皇帝安排來的兩個宮女,又聽說了移栽柳樹的事,心裏既熨帖又難過。
這回的事算是她做過了,之後怎麼樣,端按他的喜好做罷。
原先要不是她因自己不喜妙貴儀放縱了皇后,也不會害得皇上險些受人控制。
妙貴儀不管怎麼說也算是於皇上有恩,她已經歇了動她的心思,只是不肯見她變成第二個玉妃。
幸而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皇上不是先帝,妙貴儀也不一定不能生育。
往後啊,她得先把自己往旁邊擱一擱,歇口氣兒了。
不然這母子情分,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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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從康壽宮出來,本來是要去御書房,但沒走出幾步,旁邊就竄出個小太監,媚着骨頭哈着腰道:“皇上,李公公讓奴才來稟報您,搖光殿的妙貴儀身子不適。”
皇帝聞言腳步轉了向,平視前方快步行走,一邊問:“怎麼個不適法?”
“據說是在皇后娘娘的賞花宴上犯了噁心,把皇后娘娘吐了一身。
娘娘發了脾氣,說要將妙貴儀禁足七日呢。”
這個小太監是滿打滿地瞧着妙貴儀受寵,才話裏話外偏着她。
但這話不是皇帝想聽的,他更想知道妙妙這會兒的詳情,譬如太醫的診斷。
但他此刻心裏煩着,也沒心情多問,只把步伐邁的更大了,一心往搖光殿去。
那小太監見狀頗是摸不着頭腦,訕訕地退到後頭,不敢再多話。
到的時候,正聽見太醫搖頭晃腦的在那兒說話,皇帝瞅着是個年輕的,心裏又多了幾分不高興。
恰好小路子處理好了後續,前後腳跟到了搖光殿,皇帝便吩咐他:“去把王太醫請來。”
小路子哎着應了一聲兒,也不費腳力,一拍剛剛那小太監的腦袋,支使着讓他去了。
美景看見皇上來的時候兩眼都是放着光的,她趕緊地上前蹲身行禮,將皇上請進內殿。
一邊小聲道:“宋太醫診過脈,又問了症狀,診斷說是受了涼,腸胃虛弱的緣故,並無大礙。
但主子見皇上來,必定高興。”
皇帝臉色好看些許,心道比剛纔那個有眼色多了。
牀帳子撒下一半,雲露的手腕從下面探出來,宋太醫是直面着牀帳看不見裏邊情景,皇帝打外面進來卻能從掛上的那邊看進去,只光線稍暗,人臉隱在暗紅色下。
雲露見到皇帝情緒不變,還活潑地歪了歪腦袋問:“皇上打哪兒來呢?”
就跟街邊撞上個熟人似的,寒暄寒暄,問問話兒。
美景悄悄溜皇上一眼,馬上肅然垂首站好。
心道,打聽來的消息她可沒敢跟主子說,皇上千萬別照實了說纔好。
皇帝瞥她一眼,才讓她乖乖地把腦袋正了回去。
不老實,三天兩頭出狀況。
但再看這太醫正襟危坐,思緒萬千的樣子他就皺起了眉,不是有了診斷,怎麼又把起脈來了?
宋太醫剛剛是想心事入了神,這會兒才發現皇上就站在旁邊,嚇的手一抖,幸而心理素質好,沒從凳子上摔下去。
只趕緊地站起來給皇上問了安。
皇帝直接把剛剛腦子裏的問題丟給他。
宋太醫踟躕片刻,下了決心道:“微臣不敢妄下定論,娘娘犯惡心的症狀還有可能是因懷孕所致。
只娘娘這脈象似有若無,或許是月份太淺,診斷不出。
也有可能是微臣誤診……”
能診出喜脈當然好,尤其這位還是寵妃娘娘,皇上高興之下說不準他升職有望。
但這要是錯了,讓皇上空歡喜一場……
他須得小心應對。
皇帝話聽到一半就徹底怔在了原地。
喜脈?
他確實在一個多月前找藉口叫人撤了搖光殿裏避孕的東西,但是他也問過人,一般而言,這些薰染上的藥物還會在人體內維持一段時間,難以立刻有孕。
當然,這不是絕對。
倘若這是真的,妙妙或許就是易受孕的體質。
不過聽這意思還不能確定……
他生平第一次嚐到了似驚似喜,半着急半惶然的心態。
他原地走了個來回,覺得有點傻,就立刻招來小路子道:“快,再去請何太醫。”
王太醫雖然年老經驗豐富,但婦科方面的事不及何太醫,既然脈象不好斷,就得請最拿手的人來。
這要是真的,除了何太醫,皇上不還得記他一功!就是可憐王太醫一大把年紀,被顛簸來去的,還不是以他的診斷爲主。
比起皇帝,雲露反倒是最安然的那個。
這不是還沒診出來嗎?
萬一不是,白高興一場,那位爺必是要發火的。
她還是留着點兒精神對付他罷。
她打了個呵欠,從靠背上滑下幾寸。
手是早收回了帳子裏,這會兒倦意襲上心頭,臉頰貼着手背,側臥着就睡着了。
所以等兩位太醫被請進來的時候,再三請主子的脈,帳子紋絲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
太醫們面面相覷。
皇帝本是處在弓上那根弦正緊繃的時候,背手站着,看着倒是挺沉穩。
只可惜眼珠子動都沒動,眼也不錯地盯着太醫的方向,腦子裏想着下一秒那手就會伸出來,太醫會診斷出什麼結果,以至於壓根沒發現時間過了多久,且裏面根本沒動靜。
寢室裏一陣詭異地寂靜。
美景和良辰、和樂互看一眼,壯着膽子咳了一聲,步到牀邊輕喚:“娘娘,太醫要給您看診。”
皇帝被這一聲咳回了神,凍住的腦子開始轉動了,他想了想往左邊走去幾步,往帳子裏一看,登時就險些笑出來。
一屋子人等着這個寶,她倒是睡的酣甜酣甜的。
他搖了搖頭,不讓他們再出聲,坐到帳子半撩起的那邊,親自把她的手從紅撲撲地臉蛋兒下面取出來,伸到帳子外面去。
這金貴的寶貝兒動了動脣瓣兒,往被窩裏縮回去一點,又十分踏實地睡着了。
皇帝傾着上半身,給她撩開遮眼的髮絲,心裏也忽而產生說不出的踏實暖意。
剛剛在康壽宮裏忍住的氣,像是被她出口的暖風兒一下吹沒了,彷彿陰霾的烏雲從未在他頭頂籠罩過。
最後診斷的結果不負衆望,果然是喜脈。
只是脈象淺了些,這位孕婦的反應又大了點……無論是孕吐還是乏力昏睡。
三位太醫商討着開了方子,但皇帝猜測這可能和當初避孕的藥物有關,爲了保險起見,還是把製出這藥的文太醫又請過來,參詳了一回藥方,確定無誤才讓人去抓藥。
搖光殿來去請了四位太醫,后妃感慨妙貴儀盛寵的同時,更是驚喜地猜測難道妙貴儀要不好了?
皇后此刻也有些後悔,要是對方真是得了什麼絕症,自己這處理的方式就不太好了。
必然影響皇上對她的印象。
但上位者最忌朝令夕改,禁足令已經下了,她不能改口影響威信。
這,最多皇上要改……她沒意見就是了。
皇帝全然不知自己無意間的舉動讓那些想象力豐富的后妃揣測紛紛。
眼下御書房是沒心情去了,一下午,他就這麼坐在牀邊,一會兒看看寶貝的睡相,一會兒看看被子底下的小肚子(他探手摸過大概的位置)。
這個小寶貝來的太是時候,他一想起康壽宮裏母后對他的算計,就加倍的想要疼愛這個孩子。
他再冷血,對自己的骨血必定是最好的。
更何況這是妙妙和他的孩子。
不過任他想的幸福美妙,感性興奮,也沒想過小寶貝他娘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個利索,把他從牀邊——推了下去。
同樣是生平第一次,坐到牀榻腳上的皇帝:“……”
雲露鼻子嗅了嗅,咕噥道:“皇上和哪個女人鬼混回來,臭。”
皇帝聽到解釋,臉色就緩和了。
這要是小路子看到,一定又是一陣驚歎垂淚,萬歲爺誒,您都被推到地上去了,妙主子給個理由您就沒不高興了?
這是有多好哄啊,要是平日對着奴才們也有這麼好哄,那就好了!
如果換到今天以前,他確實要冷臉,雲露也還得好生哄他,畢竟她那話說的毫不不客氣,這舉動對於男人來說又實在太丟面子。
但擱到今天,皇帝的心緒從康壽宮到搖光殿都產生了極大的變化,給這麼來一下竟也沒覺得沒面子。
再加上雲露揣着寶寶當令箭,皇帝倒要反過來哄她了。
“在母后那裏歇了一覺,哪能有別人。”
皇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看似輕描淡寫地道,“許是哪個宮女身上的香太濃,就沾上了。”
雲露嬌聲哼哼,“你愛蒙我就蒙吧,不管你!”
說着一掀被子,就要從牀上跳下來。
皇帝的魂兒都要給她嚇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