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的虛與委蛇來回滾動,直至顧然不想繼續耗下去,點開了紙窗戶,顧舟意這才止住惺惺作假的關心問候。
“我過得好不好,”顧然淡聲說:“你不是已經從別人口中知道了?”
顧舟意和顏一笑,不以爲然道:“我是你父親,我肯定得和班主任有聯繫。”
顧然抿脣盯着咖啡,慢悠悠地說:“何必打擾別人。以後你想問什麼,直接來問我,我肯定會說得比他更詳細一些。”
顧舟意最不喜歡看顧然這副臉色,從裏到外,都像極了那個死去的女人。但他今天有事,沒有表現得太明顯,反而比以前更熱情了些。
“小然,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不帶你一起離開宜陽,也怪我不怎麼關心你,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時安……”
“可是……”顧舟意麪露難色:“可是小然,你知道嗎,時安活不了多久了,我沒辦法啊!”
“我沒辦法,我這纔想着聯繫你班主任,我得了解你的情況,畢竟——”
“畢竟,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了。”
他說得情見乎辭,好像他和旁人合夥弄死了母親,把自己這個兒子當眼中釘肉中刺,說得是那麼情有可原。
顧然裝得很傷感,頭低垂下來,嘴脣抿得死死的,很是有一副被顧舟意感動的模樣。
顧舟意見狀,語氣更加激動,言辭之間帶了些許得意。
“小然,其實我剛回國就去找過你,你知道的,爸爸我只是不會表達,纔會讓你誤會這麼久。”
“嗯,”顧然罕見地回答:“我知道。”
“所以,”顧然擡起頭看他:“你是找我有什麼事嗎?”
顧舟意眉心微蹙,剛剛他的一腔熱血,宛如被人一盆冷水灌了個透,隨之而來的柔和也消失殆盡。
“是有事。”
顧舟意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沉聲說:“小然,我來找你,是因爲時安堅持不住了。”
顧然歪頭看他,面露困惑。
其實他都懂,上一世顧舟意也這樣來找過他。
上一世發生的一切漸漸與此刻合影。
只不過上一世的他,是無助的,是狼狽的,是痛恨的。
顧舟意自個兒傷感了一陣,將頭偏向窗外,輕聲輕語道:“我想看看你。”
“你看到了。”顧然說。
他的神情是那麼淡漠,面對父親的難色,和弟弟的病情,他都沒表露出一絲的感情出來。
因爲沒必要。
“唉——”
男人擡手捂臉,沉重地嘆息着。
顧然不詢問,不接話。
男人就着捂臉的姿勢吐露顧時安有多難受,有多堅強,多想活下去。
說到最後,甚至開始替顧時安不滿。
憑什麼,憑什麼時安那麼可愛聰明的孩子老天不眷顧,那種不爲國家做貢獻的人卻能長命富貴。
顧然聽過一次了,再一次聽時,並沒有多大觸感。
他錯開眼,轉眼看向另一條椅子上擺放着的公文包。
顧然知道里面是什麼。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顧然輕叩桌沿,出聲打斷了他。
他的一聲爸,讓顧舟意假情假意的心莫名一顫,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秒就恢復了正常。
顧舟意緘默兩秒,在顧然的視線下,把公文包拿起來置在桌上,隨即慢慢推了過去。
“你看一下。”
時間不等人,江知禾還在圖書館等他。
顧然索性也不打圈,攬過公文包拿出病例單看了起來。
不出他所料。
裏面裝的是顧時安這十年來的所有病例和大小手術單的記錄。
但顧然關注的不是這些,他直接翻開最上層,扯出了最低層的檔案例。
——《心臟移植手術》
晚期充血性心衰患者,建議提前做準備,進行一個外科移植手術……
真他媽的。
顧然又一次被氣笑了。
因爲他看見,檔案下面寫了他的名字,寫了他的配型。
真絕。
顧然說:“你是有恨我。”
“我媽死了不夠,你還不放過我?”
顧舟意有一瞬間的慌神,他躲避般垂下眼,啞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小然,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顧然替他說完:“你是存心的。”
“不是的,是時安,你看見了,他現在連說話都費勁,小然,你發發善心,幫我們一次……”
“幫什麼?”顧然倏地站起來,冷冷盯着他:“把我的心臟移植給他?那我呢?”
顧舟意似乎是怕他跑了,忙不迭站起來,抓住他的手腕不讓走。
“小然,你聽我說,時安還小,他才十六歲啊,他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呵,”顧然扳開他的手指,退後了一步,“他小,他才十六,那我呢?”
“你知不知道,我快高三了?”
“我也才十八歲。”
“憑什麼?憑什麼要用我的十八歲,去換他的十六歲?”
“顧然!”
顧舟意欲要上前抓他,顧然躲了過去。
“你別過來!”
“你跑不了!”顧舟意說:“我是你的唯一監護人,我是你的父親,你是我養大的,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
“去你媽的!”顧然說:“你做夢呢?”
這是他第一次罵人,原來直接罵出來會那麼爽。
顧然繼續說:“你別瞎扯了,什麼我是你養大的,把我一個人丟宜陽自生自滅就是你所謂的監護人?”
“你和你的情人把我媽逼上懸崖,讓她受不住自殺,現在你居然想讓我救你和你情人的野種?”
“你做夢吧!”
“你也別說什麼每月給我生活費。”
“不管用的,”顧然說:“我都還給你!”
他在這場喧嚷中翻出錢包,扯出銀行卡扔在了地上。
“我還給你!”顧然一直向後退,直至脊背抵着牆:“我沒花過你的一分錢。”
“我嫌髒。”
“你別走!”顧舟意撐着桌沿,滿臉滄桑:“你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