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浸染墨綠,一筆畫出金光,灑在無邊的,靜謐的土地上。
說不出年代的樹孤零零地立在山丘,歲月的痕跡落在年輪,樹幹,乃至每一片樹葉,卻在鞦韆的晃動下顯出生機與活力。
宋珩披着頭髮,雙手握住繩索。黑髮隨着每一次鞦韆的晃動,散開,聚攏,再散開,融在盛夏無限的熾熱與懵懂。
推鞦韆的人立於草稞,用力很輕,沈長炤能看見宋珩一次次升高,越過最高點,再一次飛揚。
宋珩的視線不在天空,而是落在沈長炤身上。淡淡的,似乎是餘光,又似乎是刻意停留。
“長炤。”他呼喚着前不久才定下的名字,而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沒了下文。
那聲呼喚太輕,輕到沈長炤懷疑其真實性,思緒卻是被拉到十天前,定下名字的那一天,同樣溫潤的夏日。
——
“你們的姓都是占卜而來,名可有自己的想法?”養大了他們兩個的人當時就站在沈長炤身後,一如既往地溫柔,說話也是輕聲細語。
見兩人都沒有迴應,那人便接着說道:“我想了兩個,但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他擡頭看了眼正在慢慢靜止的鞦韆和鞦韆上下來的人,“珩,美玉的意思,取意‘‘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可。”宋珩隨手理順黑髮,在鞦韆旁的一塊石頭處拿回自己的劍,別在腰上。
那人又低頭,手搭上沈長炤的肩膀,“你名長炤,光明的意思,取意‘‘列星隨旋,日月遞炤‘‘。”
“……可。”沈長炤仔細想了想他們名字的意思,不明白有什麼關聯,雖然他們都沒有血緣關係,但……總想有的,總想跟他有所關聯,更何況是名字這樣親密的東西。
但沈長炤到底沒有說什麼。雖然他和宋珩都是被眼前的這位造物主收養,可宋珩是從小被養在身邊,而自己卻是無數親戚拋棄後,中途加入的結果。
宋珩斜眯着眼,在沈長炤低頭時一直盯着他看。隨後不知想到什麼,宋珩不禁莞爾,“可是,光和玉有什麼關係呢?”
“啊……這個啊……”那人露出瞭然的神色,恰好這時宋珩走到了沈長炤身邊,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掌,趁着沈長炤還沒回神,宋珩用食指撓了撓他掌心。
——
“長炤,我在。”宋珩又在喚他,將沈長炤的思緒拉回。無論何時,似乎永遠都是這樣一個人,以無限的繾綣和熱忱,帶着笑意,呼喚他的名字。
沈長炤在心裏默默迴應了每一聲呼喚,表面上卻還是一副很安靜的模樣,並沒有給予答覆,只是在宋珩呼喚後,鞦韆的力總是會更大一些。
“長炤,今晚有星星,來祈願吧。”宋珩似乎玩夠了鞦韆,待速度減緩後緩緩躍下。說完也不等沈長炤的答覆,牽起他的手就往小山丘上走。
山丘樹後的一個小陡坡,是他們的天地。而此刻,他們正仰望不滅的星空,觸及永恆的守望。
既想起出身,沈長炤忍不住思考生命的意義。
是這掛滿玻璃球的天,聆聽了兩個少年的祈願。其中一個問另一個,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
宋珩臉上掛着爽朗的笑,開口道:“要成爲不侷限於金錢上的尊貴,能在一切磨難中葆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道義,追求心中所想,保持本心並至死不渝的那類人。”
沈長炤聽着懵懵懂懂,恍惚不出個所以然,又問他爲什麼要追求心中所想。
宋珩說因爲生命大多是枯燥乏味的,沒有追求就像漂泊無所依,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大概就是追逐你生命的光吧。”
風吹了整夜,吹出離開家人的堅毅自強,撫摸着寄人籬下的心酸苦楚,連同修煉的不如意,一併揉碎在少年情竇的懵懂中。
沈長炤只記住了他的話和滿天繁星的夜。擡手,星辰就在指尖,再去看,卻似乎永遠無法到達。
他似乎有點明白名字的含義,各自獨立,又相互照耀。不,——應該是,只有跟對方在一起的時候,纔是鮮活的。
悟覺的雀躍並沒有在沈長炤身上彰顯出來,他沉默着躺下,一點點地貼近早已熟睡的宋珩,安穩地藉助這高他半個頭的身體進入夢鄉。
黎明,將要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