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仙家的靈氣與丹藥將原定的死亡推遲了數十年,已經沒什麼好遺憾的。”
近乎交代遺言般的話語中,敘燃腳步轉移着同綠袍人拉開距離,一邊轉頭去看從老太太脖頸處滲出的血。
那一槍確實準確命中了偷襲的月刃彎刀,而過快的刀口卻依然在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身軀上留下了痕跡。
榆桐已經以極快的動作爲沈老做了個緊急止血處理,此刻眼眶通紅地守在一邊盡力驅趕虎視眈眈的變種怪物。敘燃一時說不清心中的情緒,只得道:“還有機會,再堅持一會。”
老太太笑着微微搖頭,不斷有血浸透黑袍的布料滲出來。
那些血並不是尋常的暗紅色,而因爲紅樺市原住民的身體本身長期處於污染狀態下而發生感染,變爲一種黏膩得如同黑油狀液體般的濃稠。
“雖然很可惜,只能教給你這些東西了。不過我相信以你的悟性,就算沒有人引導,也依然能夠領會這本槍譜……桐桐也會幫助你的,對吧。”
榆桐泣不成聲,胡亂地點頭答應了下來,邊伸手顫抖着想要去抓握住那截乾枯的手腕。
“小友,第二重的‘開刃’訣——以血爲祭,以情爲引。”
“……”
從初見到死別,她們好像只認識了三十分鐘。
從漫天毒雨傾盆而下的時刻開始,從瘟疫迷瘴蔓延擴散的時候結束。
敘燃從這三十分鐘裏,短暫窺見了曾經意氣風發的槍王的一生。
“血祭,破情。”
她說不清此刻從內心翻涌而起的劇烈波動情緒,腳下只是麻木地使用着幾分鐘前纔剛領悟的身法,在無盡夢魘中穿梭着戰鬥不休。
手中槍械曾經沾染過無數生物的鮮血,而佛修只無動於衷地口中默唸着渡彼往生的話來。
只因她曾經看見那些僧人超度死者的畫面,所以她也跟着這樣做。無數人口中念着佛偈,所以她也跟着念,就這樣堪稱容易地踏上了那條以佛道飛昇的路途。
可就在今天,卻有這麼一個甘願將身體以獻祭的姿態送到她槍口的人。
老太太告訴她,修習開刃訣不是爲了徹底斷情絕欲,而是未來在無數個時刻面對同今日一般的局面時,也能夠毫不猶豫地開出那一槍,擁有扣下扳機的勇氣。
——無論面對的是誰,都能夠擁有扣下扳機的底氣。
“從今往後,你的槍只會更快。比誰都要精準,比誰都要果決。”
沈老平靜地望着敘燃,她每說一句話脖頸處的血便往外滲透一分。老太太卻置若罔聞似的,只是道:“小友,這世上所有的道路都是苦難的,槍決九重術式的精髓不像是別的一些功法,在於殺摯友、誅血親,它只不過給了你一種新的選擇。”
開刃訣,是唯一一重需要以教導者的鮮血爲引,從而使得修習者領悟突破的方式。
重點不在“殺戮”,而是堪稱自我犧牲式的“奉獻”。
“背後!”
長久長久的死寂沉默中,榆桐嘶吼着讓站定在原地的佛修注意。敘燃側過身形,再一次看見熟悉的月刃在昏暗平層內劃過冷光。
她下意識閃身躲避,卻在下一秒愕然發現那柄月刃的攻擊目標不是自己,而是滿身血跡靠在柱子邊的老者。
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朝自己露出一個笑容,同樣一字一句道:“開槍,小友。”
——從今往後,你的槍只會更快,比誰都要精準,比誰都要果決。
敘燃再一次站定在交叉的雙岔道口,半身是光,半身是影。
而她根本沒有細細做出選擇的時間,從一開始沈老的第二重槍決術式要教會自己的,便是果決。
無論做出哪一種選擇,都依舊孤勇面對的果決。
於是敘燃如同幾分鐘之前從高樓層跳下的時刻那般,在第一時間舉起槍口,在擡手的瞬間扣動扳機,目睹那枚飛射而去的子彈撕破空氣射進目標。
“……”
她分不清老太太此刻的眼中是欣慰還是失落,又或者兩者皆無,只不過像是任何一個垂垂將死的老人,緩慢地閉上眼睛罷了。
但敘燃卻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一刻做出的選擇。
剎那間遮蔽了天際的數千枚金色虛影於至高處的頂峯齊齊綻放!
清脆的錚響聲過後,鋒利無比的月刃弧度竟是從中斷裂着摧折。敘燃在轉瞬之際奔跑着逼近眼前,擡腳狠狠踹向被滿目金光震懾得一時有些回不了神的變異怪物,將滿身是血的沈老從地上扯起來。
“我不需要你的奉獻,那是佛修們的事情,不是你的。”
她橫抱起老太太,另一手提着仍處於怔愣下的榆桐,突然在漫天千手的籠罩中縱身跳下高樓!
烈烈狂風吹起破爛防護服的一角,高樓建築的輪廓光影在眼前飛速墜落。
即便是極速墜落的姿態,她像是一隻展翅迎風的鯤鵬,背後誕生遮天蔽日的千手虛影,在腐朽城邦中綻放出如同日輪般的白日焰火。
“我也不需要這些所謂的自我犧牲,我的槍從一開始就比誰都要精準果決。”
“……”
被佛修抱在懷中極速下落的兩人難掩面上的神情。
突然榆桐眼尖地看見什麼,連忙提醒道:“快看下面,就是我剛纔說的那隊播種人!等等,它們身後的,是……什麼?”
“看見了,”敘燃收緊手中的力道,突然目光凝聚於一處喊道,“巫燭!”
還沒等人羣反應過來她在喊誰,在下一秒即將全員墜地的瞬息之內,一道身影如流光般踩着搖搖欲墜建築的斜面,竟是這樣直直衝上她們所在的高度!
“小心她脖子上的傷口。”
敘燃快速對着那全副武裝的身影說了句什麼。緊接着周身的失重感消失一瞬,再反應過來的時候,腳尖已經觸到了暴雨過後溼潤的地面。
“怎麼回事?”
還沒等向被接連變故詫異住了的榆桐跟沈老解釋什麼,那一頭便聽見男人低聲的詢問。
敘燃垂眼瞥了眼貫穿進自己胸膛前的月刃,隨意擺擺手,“還沒來得及拔,等會找安全地方再說。”
“對了,你通訊器能用嗎?”說着她擡眼看向巫燭,對方高大的身影裹在作戰服與防毒面具中,但依然能夠輕易在人羣中辨認出來。